沈南星低着头，看着手边收拾好的银针，开口问道，“冯大人觉得我应该去见吗？”
“若是依着我，是不该见。你本就是医者，是救苦救难的，那样的场景被你见了，倒像是折了你的功德。可我既然能让你见一见，便也不好瞒着你。”
在冯清看来，自己能帮沈南星去除袁永，可不应将她当做寻常困于后宅的妇人。
她应有自己的主见，想要做什么，自己决定。
沈南星听了这话，抿着嘴笑了起来，“冯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冯清摆弄着罗汉床上的云锦靠枕，口中道，“我哪里算好人了，好人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沈南星本是坐着的，却兀的站了起来，看着冯清，“若是想见，去哪里见呢？”
“诏狱。”
沈南星道，“我去见！”
冯清道，“好，那咱们等天稍微黑些，便去一趟。”其实本来袁永那边就递了消息过来，说想要死也死个明白，一个妇人，为何执意要害他？
沈南星在冯清说完这话后，整个人顿时慌乱了起来，竟然开口问道，“这袁永应是起不来了罢？可别和之前一样，过不了几天他就又从诏狱里出来。”
冯清知道这对沈南星来说，像是突然的心想事成，总会觉得不真实。
“不会了，这次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陛下的意思哪里能随意更改。”
哪怕是此刻闹出什么袁永罪不该死的事来，那也会有人将这事给压下去。
此刻袁永不得不死。
沈南星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整个人都有些急躁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要梳洗一下，刚刚还打乱了头发上榻上躺了会。此刻出去见人，怕是不成。”
说着便要开始梳头。
冯清明白此刻的沈南星心乱的厉害。
这事她想了三年，不知有多少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如今事情突然成了，反而不知道应做些什么了。
此刻他应出面将沈南星稳下来。
“不若穿戴的鲜亮些，这样也好给自己壮壮胆子。”冯清笑着道。
沈南星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应下，“是是是，冯大人是个有学问的，说的是一点没错。”说着打开了自己的衣橱，可又在面对这么多的衣衫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件月牙白的？会不会素了些？这件青蓝呢？可自己好像没有合适的头面来配。红色的长袄？又会不会太张扬了？”
她这一路上失去了太多，粽子没了，黑豆也没了，她还受过伤，落下病。无数个日夜煎熬着过来，她想要站在袁永面前，手刃仇人。
可《大明律》说了，杀人是重罪。
冯清从罗汉床榻上起来，和沈南星站在一起，看着衣橱里的衣衫。
手指着一条浅蓝排绣水波花鸟绣马面群，道，“这条裙子不错，我倒是没见你穿过，若是再配上红色的立领白蝶穿花长袄，倒是和宜，你若是觉得太张扬了些，那便在外面穿上这件淡青色夹花绫披风，也暖和。”
沈南星想了想，发觉这样穿并不难看。
她抬头看着冯清，心绪平稳了一些，“竟不知道冯大人还知道怎么给女子搭配衣衫。”
冯清笑笑，他在宫中行走，宫中的贵人们穿衣衫那才叫一个讲究。什么样的颜色怎么配，他多看几眼也就记下了。
沈南星将衣衫取了，转到屏风后面换衣衫。
冯清则在沈南星的梳妆台前给她选头面。
“这凤衔珠的金簪子我觉得好，可和你这一身的花鸟倒是不相配了。不过另一套海棠花嵌红宝石的倒是不错。这红宝石用的虽小，可质地好，如同米粒大小，可用的多，做了花蕊，与身上的花儿正相配。”
沈南星换好衣衫，站在一旁，笑着道，“走了秋菊，正巧来了冯大人，没想到冯大人对这些这般精通？”
“这可算不上精通，这和布置院子也差不多，想着能不能配起来就成。”
“那梳头会不会？”
冯清摇头，“这倒是不会，我们做太监的，除了那种想要做贵人们梳头的贴身内侍，没人会去学那个。”
沈南星看着桌子上摆的簪子，珠翠，拿梳子沾了一点桂花头油，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慢慢梳拢起来。
秋菊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总是留心瞧着，虽然没有秋菊这么好的手艺，可也总是会一些。
梳的不甚牢固罢了。
但她也不长时间出去，倒也没事。
头面插在了头上，她不想上妆，就这样坐在那里发呆。
冯清看时辰还早，轻声问，“要不咱们用点东西再去？”
沈南星摇头，头上有个小小的步摇，此刻也跟着轻微晃动，“冯大人，我哪里能吃的下啊！”
冯清站在沈南星身后，瞧着她的后脖颈，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安心听着外面的风，轻轻吹着。他们两个好像听到了远星轩屋前那一排竹叶的沙沙声。
冯清就这样站着，他想要伸出手来去碰一碰沈南星，可也明白若是那样，自己就成了登徒子。
他好像生出了想要将沈南星拥入怀中的冲动。
这让他大为惊骇，忙开了口，“沈姑娘，咱们走罢！”
沈南星起身，两人想对无言的出了门，上了马车，朝着诏狱驶去。
一直到马车停下，沈南星都没说一句话，只坐着不动。
冯清开口，“你若是不想去了，咱们即刻回去。”
沈南星摇头，起身下了马车，拢着衣袖，盯着面前的铜钉大门。
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冯清跟在沈南星身后，他想，此刻的沈南星虽身穿贵妇衣衫，但却像是一位将要奔赴战场的将士。
这股勇气是谁也比不过的！
沈南星站定，心中却想。
我不知该像哪位神仙祷告，只求害袁永的罪恶只累及己身，和身后的冯清没有半点干系。
冯清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南星。
诸天神佛在上，冯清在此请愿，愿此生苦难皆与己身，此后沈南星只得康乐！
两个人站在门口吹着风，谁也不知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心中发了愿。
沈南星稳了稳心神，上了青石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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