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比初来时大了许多，院中的柳树乘着风雨摇摆不定，远看它们好似也乐在其中。
“爹爹，回去吧，莫要送了。”元娘也是头一次在李清山身上感受到这么浓烈的爱意，可这爱意却汹涌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小桃。”
小桃领会，将手中的包裹递到李清山手中。
“女儿给您做了一双靴子，手艺是姨娘教的，您大可放心去穿。”元娘目光落在李清山的手中，长睫挡住了眸中的神色，柔声开口，“姨娘曾说，她这一辈子只有这绣工能拿得出手，她与您相遇也是因为这绣工。可是命运弄人，她却不能与您为妻，手艺可以丢，情却丢不得。”
李强山因为元娘的话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眸光沉了沉，脸色紧绷着。
元娘望着他的神色，又抬头瞥了一眼仍坐在饭桌前的孙若弗，顿了顿，继续开口：“她追逐了您一世，也爱了您一世，终是能为您开枝散叶。可这枝子却带着花苞折在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初春。”
说罢，元娘也没等李清山有所反应，便带着小桃与寒夜二人消失在了雨幕中。
“开枝散叶……开枝散叶……”李清山捧着这双鞋，直至指尖泛白，嘴里仍不停地来回重复着这几个字。
良久，他脑中似有一根本就绷紧的弦濒临断裂。
他想起柳姨娘死前几月，二人温情依旧，可她却总是推拒两人亲热，更是在他告诉柳月儿要出门几日，她更是无端地惶恐不安。
事后他自然问过府中下人，而众人也只是说是柳月儿失足掉落水中，元娘也只是担忧才没忌讳自己不会游水跟着跳了下去。
他也想过去问问元娘当日的事情，可还没等他差人去问，那吊着一口气的柳月儿便香消玉殒了。
再然后，元娘似是因此事受惊过度，大半年都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见人，李清山也就将此事搁置，生怕再触到元娘的伤心处。
这一搁便是十多年。
他来回思量着元娘的话，终是将这双靴子捧到胸口，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饭堂。
“呵！”孙若弗一直盯着门口的动静，嘴角抽动了一下，脸色难看得紧，“早前是柳月儿，如今又是她的女儿。李清山，你何曾有一刻真真正正把我们娘几个儿放在心上过。”
……
“小姐，您刚说的这些话，奴婢怎么不明白呢。”小桃将元娘身上的袄子紧了紧，担忧地问了句，“奴婢看老爷听您说完脸色很不好看。”
“你还记得玉兰姑姑么。”元娘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柔声反问。
“奴婢当然记得，玉兰姑姑是姨娘的侍婢，是姨娘入府带来的陪嫁，听说这玉兰姑姑曾是姨娘救济的孤女呢。”小桃一双忽闪的杏眸眼底甚是澄澈。
元娘眸色变得幽深，神思微微游离，面色如常地继续开口：“姨娘下葬之后，玉兰姑姑偷偷找过我，她交给我一封书信和一部手札。”
“信？”小桃急急问道，“是姨娘留给您的信么？”
“信中说，若我收到这封信，那就证明她已不在人世。若是幸运，我能有个弟弟，若是天意不愿，那便会徒留我一人艰难度日。”元娘点到为止，没有将话说透，“手扎里记载着姨娘半辈子的心血，是她所有的绣工技艺。”
“姨娘？姨娘这是？”小桃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难不成是姨娘有了身孕，这一遭是受奸人所害，不是意外！”
元娘语气里带着点浅薄的笑意：“是啊，高门大院，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就这么困了姨娘一辈子，本是两情相悦的故事，最后却落得个惨淡收场，真是可悲。”
小桃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望着周身凄凉的元娘，不自觉地伸出手附在了她的膝头，“小姐，奴婢觉得定是太太害了姨娘，一定是她妒忌姨娘受宠，一定是她怕姨娘生出小公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我清楚，可爹爹却不一定清楚。”元娘腕骨不经意地颤了颤，“这许多年了，爹爹也该醒一醒了。”
车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一阵凉风悄然卷起车帷的一角，车内的热气与冷气登时绞在一起。
小桃打了个寒战，拧着眉头思考，“小姐，老爷能明白您的意思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查，老爷又要从何查起呢？”
“姨娘的死在爹爹心中一直是个结，这结早已有了松动的迹象，如今我也只是助力一把罢了。”元娘平静地复述，嘴角亦是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闻听此言，小桃胸口处的愤懑更甚，出口的话更是义愤填膺：“只希望老爷早些认清太太的真面目，给姨娘和未出世的小少爷报仇。”
“姑娘，到了。”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寒夜低声提醒。
“走吧，回府。”元娘敛下心底的情绪，借着小桃的手下了马车。
【摄政王府书房】
“你说什么？她真是这么说的？”裴元修听着寒夜的禀报，惊诧不已。
元娘入府也有近两年，他也是对她有些了解，可今日她对李清山说的这些话，显然不像她的性格，倒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如此不动声色便将此事透露给李清山，若他稍微有些脑子，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回主子，姑娘的确是如此说的。属下还有一事……”寒夜拱手，面上露出些许为难。
“有话直说，如此吞吞吐吐实在不像你的性子。”寒夜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堂下欲言又止的寒夜。
“姑娘之所以去了孙府，皆是这李清山夫人私下吹得耳边风，且按着这几次姑娘回府的境况来说，姑娘这几年过得怕是无比艰难。”寒夜将身子弯得更低，声音也越发沉重。
元娘的遭遇他都看在眼里，起初他也以为元娘与别的女子一样，只是趋炎附势，献媚讨好的官家庶女。
可时间一长，元娘确是与所有的人都不尽相同，除了这张惹人误会的面庞，她骨子里真是实打实的真挚，人也是实打实的苦。
只可惜她与王爷在错误的时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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