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娃是个好娃儿。”老队长抽着烟，从屋里走了出来，瞥了沈昊一眼：“你这事儿，干得可不地道。”
“我来干倒也不难。”沈昊摇了摇头：“怕是到时候，难的就是您了。”
“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怕你难为我？”老队长眼睛一瞪。
“是是是，您不怕，回头再整到三叔公和七叔公那儿去？”沈昊翻了个白眼：“业哥儿不是说要回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人？”
秦业，老队长的二儿子。
前阵子来信说退伍了，转业回到了地方上。
具体的倒也没说什么。
就说过几天就到家。
这可把许婶儿开心坏了。
这些年，儿子们的信笺一封封地寄回来，就是不见人。
终于有一个回来了，说不激动是假的。
“说就说你的事儿，说你业哥儿做什么？”老队长眼睛一瞪，不满地说道。
“嗨，我的事儿，那只是小事儿，建军哥能处理好的，您老啊，别操心那么多。”
人嘛，总归是要经历过才明白的。
————
一名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从车上下来了。
身后，背着一个背包，手里，还提溜着一个盒子。
他看着眼前村子的牌匾，深吸了一口气。
老队长家。
“老头子，你说，我这心，咋就砰砰砰地直叫唤呢。”许婶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想让自己的心跳降下来，她已经老大不小了，还这么跳，受不住。
“跳什么跳，坐着，安静会儿，就成了。”队长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起床之后，他也感觉到有些心神不宁。
“老头子，不对啊，按理说，不应该啊，秦业那臭小子回来了，怎么着，我都应该开心才是。怎么我总感到一股不安呢。”
老队长没回自家媳妇的话，只是坐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他跟老妻的感觉是一样的。
事实上，从收到信那天起，他就隐隐地感觉到一股不安。这股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消散，反而在逐步加深。有一种猜测涌上了心头，但是他不敢想。
秦业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算是活得很通透了，经历得也很多。
直到真正看到自家父亲，坐在门口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那两鬓的斑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发亮的时候。
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通透，所谓的成熟，其实并不存在。
“爸！”声音带着颤抖。
老队长闻声抬头，就看到了已经人到中年的秦业，拿着烟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回来了。”
许婶儿听到声音，连忙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自家儿子的那一刻，眼眶都湿润了。
“回来啦？！儿啊！”
许婶儿抱住了自己的儿子，算算日子，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见着了。这其中的思念，只有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
秦业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声音哽咽地喊了一声：“妈。”
在这一瞬间，这些年的委屈，心酸，思念，通通爆发了出来。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老队长开口了；“行了，别在门口矗着了，进屋吧。”
他的声音也有些打颤儿。
一家三口，提着东西就进去了。
许婶儿一边帮儿子放下行李，一边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对了，有没有你哥的消息，你娶媳妇了没？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来信说，我们都问了你好几次了，你也不说……”
许婶儿一说话，压根就停不下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儿子这些年的状况。
秦业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不回来了，咋还跟以前那样，啥话都不知道说，别跟你爹学……”许婶儿一边说着自家儿子，一边帮儿子打开行李，打算帮他分门别类，谁知道，刚打开布包，就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许婶儿的手猛地一抖。
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再仔细一看，盒子上贴着一张照片。
她嘴巴微张，想要说话，可是下颚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
往后退了几步，老队长见状，走了过去，也看到了那黑色的盒子。
烟杆“吧嗒”一声，摔到了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秦业看着自家的父母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轻声喊了一句：“爸、妈……”
“他……他……”许婶儿眼眶通红地问道：“你哥他怎么走的……”
“南边打仗，我跟哥一块儿去的，哥中弹了，没救回来。爸，哥没给你丢脸……”
“好……好啊……好啊。”老队长嘴里喃喃地说着“好”字，身形有些不稳，扶住了桌角，用力握住了桌子，声音变得坚毅了许多：“好！他做得好！做得好！！！！”
年迈的战士，那也是战士，即便是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他也不会后悔，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只要奋勇杀敌，那就是值得的。
后来的人们或许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物资管控如此之严格。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这一代人，也不清楚这个国家，是否能不能存续下去。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些战士，一条命一条命堆出来的安定，那鲜血染红的旗帜之中，又包含了多少家庭的眼泪。
但，没有人后悔，国仇，必报。
这就是老队长心中的理儿，哪怕是这个理儿，让他的儿子殒命在战场之上。
许婶儿看着装着大儿子的小小黑盒子，她怎么着也不能想到，当年还志得意满地跟自己说“将来长大了也要去打鬼子”的儿子，就成了这般模样，过往的一切，犹如云烟，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黑白照片，又止不住地颤抖。最终，在这股矛盾到极致的感觉之下。她觉得脑袋一阵沉痛。
身子，缓缓地往后倒下。
“妈！妈！你怎么了！”秦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许婶儿。
“快，走，送你妈去卫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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