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在她的注视下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酒香醇厚，口感很好，的确是好酒。
但她也能感觉到，这酒的度数绝对不低。
“可以接受吗？”杜鸣彦在一旁小声问了句。
“没事，我可以的。”
洪永华笑着看向两人，“鸣彦你不用那么担心，这好酒难得，就得喝得尽兴。而且这里又不比外面，就算喝醉了在家里休息一晚再走也是一样的。”
杜鸣彦扯了扯嘴角，端起酒杯，“我知道，这杯酒我敬您和任阿姨，今天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早就亲如家人了，以后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洪永华说。
“嗯。”
几人吃了一轮，话里话外谈的都是市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景岚是做新闻主播的，自然也能跟着说上两句。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她头上。
洪永华：“小景看着不像是京市的人，倒像是南方那边的。”
“嗯，是阆西的。”
“阆西我倒是没去过，”任慧芊突然开口道，“之前我有一次想去旅游来着，不过我听说那里经济不发达，旅游业搞得不是很好，全都是没有经过规划的大山。”
她笑了一声，“我这个人呢又比较懒，不爱爬山，特别是那种野山，蚊虫太多了，叮着咬着了可不好处理了。”
“像岭北也是的，全都是黄土坡，我上次去了一趟回来喉咙就不舒服。所以后来我就再也不去这种地方了，总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
景岚嘴角弧度不变，这哪里是说山说黄土呢，明明就是在借着阆西的落后来揶揄自己和杜鸣彦的出身。
一旁的杜鸣彦也听出了这位话里话外的嘲讽，他早就想到，带景岚来必定躲不了这一遭。
这种自尊心被人随意蹂躏的感觉，他是实实在在地切身体会过。每一秒都如坐针毡，每一口菜都味同嚼蜡。
所以对于之前洪永华要他带景岚来吃饭的请求，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没有应答。
若是以往这气自己受便受了，可今天景岚在这，他不想让她也跟自己一样被这么随意地侮辱。
放下筷子，他看了一眼洪永华，见他神色如常，刚想出声却看见景岚也放下了筷子。
“洪夫人，咱们国内有名的大山也都是从野山开发过来的，虽然名气大，但经过人工开凿到底也失了许多自然的特色。”
“如果您仅凭一己之见就错失了这许多大自然里的好风景，那我还真是替您感到遗憾了呢。不过，如果您喜欢那种人为打理过的精致景观，那倒是不足为惜了。”
“当然这都是我的一些拙见，”景岚举起酒杯，“如果有哪里说得不对，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她便将杯子里的酒喝下一大半。
见她自得地反击，杜鸣彦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担忧。
他知道依任慧芊的性子，心里必然会对景岚不快。便赶紧举起杯子，替她打了个圆场。
“任阿姨，阆西和岭北现在的旅游规划做得不错，您若是有机会可以再去去看看，肯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景岚明白杜鸣彦是在替自己打圆场，刚刚她也确实冲动了一些，但她来到这可不是为了受气来了。
从一进门起，她就被摆了个下马威。
受了那一次就够了，再忍下去，以后便会有无数次。
她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当然，小杜啊你这女朋友不愧是主持人，当真是聪明伶俐。”
她抿了一口酒，嘴角笑意更甚，但很明显那双眼睛里，冷冰冰的无一丝生气。
杜鸣彦才要接话，可任慧芊的下一句话便直接让他如坠冰窟，身体直接僵硬在原地
“你说你当年要是有一半小景这样聪明，也不至于被人家投资商骗得团团转，背上一身债。还折了面子来我家下跪，求老洪帮忙了。”
景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
“慧芊，好好的说这些事干什么。”洪永华怒斥一声。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不是因为这，你哪里会有鸣彦这么个尽心尽力的帮手，他也更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说起来，他心里肯定感激着呢，是吧鸣彦？”
杜鸣彦眼睛盯着面前的碗，蜷在膝上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段近乎绝望的日子。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几百万的债务几乎挤压了他所有可喘息的缝隙，压弯了他的膝盖，也压碎了他所有的脸面和自尊。
从此，便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旧日回忆的拉扯，扯掉了杜鸣彦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不敢转头去看景岚。
他害怕看见她鄙夷的眼神。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看不起自己这种出卖自尊的做法。
自己应该拒绝的…
即使得罪洪永华，他也不想她对自己失望。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都没有。
他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蜷缩着的手被覆上一片温暖。
接着，杜鸣彦便听见了景岚的声音。
“如果我是鸣彦，在当初那种情况下如果能有一丝机会我想我也会牢牢抓住，而且我从不认为人的尊严在行为之中，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韩信胯下受辱也不影响他成为一代名将不是吗？”
“所以我很高兴他抓住了您给他的机会，才能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也能让我有机会遇见他。”
“这一杯酒，我替他敬您。”
洪永华看着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但在她酒杯落下的瞬间，那抹情绪却被笑意掩盖了下去。
“你说得对，我也是看中了鸣彦身上这股不顾一切的拼劲，是现在年轻人身上少有的。”
说着，他便也拿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个干净。
饭桌下。
杜鸣彦的手慢慢松开，他反手紧握住景岚的手。
就像是抓住这世界馈赠给他的一束光。
照亮了曾经那个不见天日的自己。
即使这束光来得有些迟。
但幸好，他抓住了她。
让他们得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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