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塾早就下了学，学堂里只剩下徐夫子和顾零二人。
徐夫子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时不时抚摸雪白的胡子，在顾零面前走来走去，而顾零双手背在身后，嘴里正念念有词。
江年上前把顾零拉到自己身后：“徐夫子，不知我妹妹何处冒犯了您？”
江年话语还算恭敬，但是打量顾零的眼神和把人护在身后的举动，无一不显示出他对徐夫子的防备。
徐夫子看着面前这个身着布衣的小少年。
江年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额头遍布汗珠，脖子上挂着一块布用来擦汗。
袖子挽起至手肘部位，双手粗糙满是干活留下的茧，明显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的样子。
反观顾零，虽说二人衣着差不多，但是顾零长得一副珠圆玉润的样子，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
这二人，竟是兄妹？
徐夫子冷哼一声：“她帮着学生作弊应付我，你说她怎么了？还有，你家长辈何在，派你一个毛头小子前来，莫不是瞧不起我？”
江年神色一松：“我与小妹皆是孤儿，夫子有何不满冲我来就是。”
徐夫子微微一怔，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了。可若是轻易放过，他这心里也不爽快。
思量再三，徐夫子看向被江年挡的严严实实的顾零，说道：“既然她这么喜欢我布置的课业，让她来书塾里跟其他人一起上课，我每日检查，等哪天我满意了就让她走人。”
徐夫子还没见过顾零这样的孩子，明明年纪不大，但是懂得不少，而且悟性极佳，他心里还真有点稀罕。
顾零在江年身后抓着江年的衣摆，头抵着江年的后腰，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
“没钱，没饭，不干。”
江年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道：“夫子，既然小妹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日后我定然严加看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不行！”徐夫子叛逆心起，今儿个还真就要把顾零收下。
“小丫头你出来，一日三餐我包了，每日给你十枚铜钱，如何？”
事情的走向逐渐诡异起来，这条件不像是做错了事受罚，倒像是享福来的。
顾零歪着个头把脑袋探出来，在徐夫子期待的眼神中摇摇头，不为所动。
“我每日帮他们完成课业，最少也有三十枚铜钱。亏了亏了，不干不干。”
徐夫子气了个仰倒，吹胡子瞪眼。
那帮小兔崽子，钱多的没处花！
他挥一挥袖子：“不干就不干，去去去，赶紧回家去。”
江年领着顾零回去，徐夫子见二人彻底远离了书塾，喊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去查查这二人的底细。”
小厮应下，徐夫子又道：“他二人每日做了些什么也汇报给我。”
“诺。”
区区一点点挫折，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江年与顾零租了一间小屋，回去后，二人吃完饭在门口纳凉。
夜风习习，繁星点点。
“阿零，赚钱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典当衣服剩下的钱也还有很多，你不用去做那些事。”
“可是师父说要我体验人情冷暖，赚钱也是体验的一种方式。”
与那些学生讨价还价，偶尔捉弄一下他们，顾零从中也体会到了许多生动有趣的情绪。
江年不是第一次听顾零提起她的师父，他实在是不明白顾零为什么要对那个人随口的一句话这么认真。
那个人明明是个骗子，什么体验人情冷暖，都只不过是他为了扔下顾零跑路的借口。
“阿零，你就没有想过他或许不会来接你吗？”
顾零依旧是那个回答：“我想回去的时候，师父会来接我。”
江年敏锐地从“回去”这个词察觉到什么，他忍不住问：“那我呢？”
顾零疑惑地偏过头：“你不是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吗？”
在顾零的逻辑当中，顾生属于神界，作为顾生的弟子她迟早会回去的，而江年则是人界的一份子，原本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分别这件事情，从相遇的时候顾零就说过了。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而起，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捏，酸涩又疼痛。
江年想要愤怒地质问顾零怎么可以把两人划分的这么清楚，但他看着顾零那双墨色的眸，蓦然失了言语。
或许，顾零的师父不是骗子，而顾零……也真的随时能回去。
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以为对方是和他一样的小可怜，以为两个可怜人可以抱团取暖。
一切都是他以为。
可江年心中仍有一丝希冀，万一顾零的师父真的是个骗子呢？
又或者……
江年深吸一口气：“是，我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你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
顾零原本想这么回答的，但她感受到少年汹涌复杂的感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不知道。”
两人沉默下来，半晌，江年道：“很晚了，早点睡吧。”
他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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