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庄昭心一沉,求签前便如此不顺,更不必说得来如何了。
她回头,因为来时是湿路,故而靴上沾满了清泥,此刻已全部染至裙裾边角,华美的金线锦缎被污泥遮去本来的容貌,像是从云端忽然跌落至泥潭,若换作曾经她一定不会去顾及这些小事,只是如今已人势渐卑,掖庭哪来的宫人在大冬日去为她认真洗衣?而愿意去做的,也只是会令她心疼的人。
“不打紧,回去便脱。”她道。
随后将地上孤独掉落的那支签拾起来,玉指由上至下滑过去,从“大”字开始,随后出现了第二字,使得这正正的“大吉”清晰摆在眼前——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支签。
去年还历历在目,压抑的雪中秘寺,漆黑的环境,独燃的蜡烛,一个瘦得见骨的高僧,一个带有自己名字的签语,真不知这一切是打巧,还是命中注定。那高僧黑瞳深不见底,眉头皱得连她也忍不住跟着皱起来。就这一天,太后对她的所有期待随着那支签破碎成无。
“怎会是吉……”她喃道。
“命这东西,本就玄不可测。”
“可那回分明真得不能更真切……”
“彼一时此一时,那年它道你今日会是这般结局,今日这签,难道就不能道这会是你离宫后的日子?”
离宫后的日子……
她想起阿父的安排,心中充满了矛盾。
这个日子,究竟是预示应听从父命嫁入江府,还是指违抗后独身一人,更落得逍遥自在?
若是违抗了,来日那个能让自己快乐的人会是谁?
会如眼前之人所言的一样吗?
她凝视着皇后,并未有料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半寸目光柔如春雨。
“也许你是对的。”
攥紧签子,窗棱外天色昏昏,唯一的光只落在佛神下方的几张座垫上,对着这道晃目的明光,沈庄昭反复看着这一支签,看了又看,光束中浮尘氤氲,旧木味挥之不散,她专注地望着手里的它,握得十分小心,怜惜,就像在握着自己的命运。
出寺时。
贴身婢女不再跟得近,而是留这两个背影在远处。
二人在长巷里漫无目的行走。
就在这条路,沈庄昭渐渐与皇后聊起其他。
说的左不过是儿时之事,因为除此之外,她们每谈一件如今的事,便总感一种奇怪。沈庄昭告诉她,在儿时阿母便常告诉自己,她的出身与外貌如此出众,是必得嫁给天子的,从小至今,她所做的每件事无疑不是为了去当一名十全十美的皇后——有权倾天下的家室,有举世无双的才貌,有独一无二恩宠的那种。而绝非做一个普通皇后。
他们要她当长孙,要随着明君一齐在青史里长留倩影。
说来也怪,当今天子他本该是个明君的。
他本该是的。
府中及笄前,阿父阿母未曾少向她称赞起他在太子宫中事。
为何会变至此?
她在心中慢慢思量,始终寻不到一个解答,因为它,只有系铃人才可解开。
皇后对于她之前所言,也只道:“嗯。在我未被先帝赐婚之前,我也一直以为皇后会是你。”
“那次实在令家府上下一千人措手不及,阿母抱着我抹泪,阿父在屋里来回踱步叹气,我那时却一直在恨你们,以为是你们抢走了我的东西,它本该是我的,甚至在我受召入宫侍奉太后前,也这么想。”
“今日呢?”
“我明白一切皆乃天命注定,在看透太后后,我终于知道先帝为何不选择我的缘故。他是明智的,若非如此,恐怕天下早就姓沈了罢。所以至始至终,背负罪孽更多的那一方,是我,是我们,不是你们。想通透后,便也觉得明日无欲所求了。”
“但你还是与他们有所别。你很善良。过去没人告诉你这些,所以你不知。”
“你真觉得我与他们不同吗?”
“你本就不同,若是有朝一日你们因太后陷入无边苦海,你的善良会令我想把你留下来,就在西宫安稳一生也未尝不好。”
“萧梦如,你对我太好了,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若有朝一日陷入苦海的是我,你会待我如此吗?”
“我会。”
“所以我也会。”
沈庄昭就似被她说服,轻轻咬唇,后不再多问。
因为她怕,再问下去,自己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很慌。她再无心看路。
——
白昼分离。黑夜。
微烛阑珊,有一披着大氅的人影立在某翘檐的户牖下。远处落得几座辉煌通碧的大宫,就在那之间,夹着一座格格不入的宫殿。它很黑,未得多少光,看上去的亮,实则都是偷了它宫的光。人想必一定很少,踏进去就觉得冷的模样。
“娘娘,莫忧神过多了。”从身后悄步走来一个宫女纤影,赶过去为她多添一层衣的同时,还心酸责备道:“前夜正因娘娘在此处留得太久,才染上了风寒,今夜又停在这里,不知娘娘还想不想要身子好了,若是被夫人望见,不知该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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