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中未看到李慕的身影，卓云鹭心里有些疑惑，但未曾多问。
直到身着盔甲、手拿长剑的李慕来给李良上香，他们才知道，这个曾经有些刁蛮的小郡主，竟在长兄离世后，主动担起王府的职责。她强忍悲痛，带人在关城四处巡逻，查封所有小道，阻断一切后患去了。
看到昔日爱慕过的人出现在眼前，李慕双眼含泪，却拼命不让泪水落下。她只是唤了一句：“卓哥哥……卓将军，你们来了。”
“郡主……”看着已然在一夕之间脱胎换骨的少女，卓云鹭只觉得难过。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李慕永远都是以前的样子。娇纵些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需体会刻骨铭心的伤痛。
“慕慕，这两日你也辛苦了，别太累着自己。”柳春晗看到李慕，关切地说道，“你哥哥这里有我守着，你带卓将军他们去喝些茶，歇歇吧。”
李慕很听长嫂的话，闻言点点头：“各位将军，请随我来吧。”
不过走出灵堂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嫂嫂，你也注意休息！”
柳春晗温柔地笑了笑：“去吧。”
李慕引着几人去了厅堂，又命人上了茶水。他们过来休息是其次，主要还是了解一下关城当前的局势。
“去请苏先生过来。”李慕明了几人的想法，回头对自己的侍女说，“请他来跟卓将军讲明我们巡视的情况。”
待婢女去寻人，她又对卓云鹭等人解释，“苏先生是我哥哥请来王府的幕僚，很得哥哥赏识。这几日的事，他都在参与。哥哥他……他去后，也是苏先生帮我撑起王府。我想请他过来，更能回答将军的问题。”说到这儿，她苦笑一下，“我不过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摆设，平日里对王府、对北境的事从不上心，现在想做些什么，反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卓云鹭安慰她：“郡主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老王爷不在，世子伤逝，郡主能主动担起重任，实在令人敬佩！”
若是以前听到卓云鹭的夸赞，李慕大概不知会有多开心。可现在，她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
那位苏先生很快就过来了。出乎众人意料，他竟是个清隽文雅的年轻男子，做书生打扮，气质和李良很像，难怪与他合得来。
卓云鹭一行三人皆是气场很强的类型，身份也都尊贵。这位苏幕僚见了他们，神色倒是不卑不亢：“在下苏空明，见过诸位将军。”
“苏先生不必多礼，”卓云鹭作为主将，需要了解诸多事宜，“郡主说先生近日负责关城事务，就请先生将目前城中的情况一一告知。”
苏空明点头，然后将关城当日的战况、战后损失情况以及他们巡视的结果，都告知了卓云鹭。他语速不快不慢，每件事都只用寥寥数句，便能讲明。卓云鹭仔细听着，时不时打量一下苏空明，深觉这是个李良为北易郡挖掘的不世之材。
等所有事情都弄清楚，也已祭拜过李良，卓云鹭他们便打算去北境大营了。
李慕想留他们在王府住下，当年的客房都还留着。可卓云鹭怕触景伤情，只说需要回军营商讨下一步计划，婉拒了李慕的心意。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询问了李良后事的安排：“出殡的时日定下来了吗，若我们还在关城，自然要来送世子一程。”
“还没有定。”李慕苦笑，“嫂嫂说，父王、母妃和杭儿未能见上哥哥一面，总是遗憾。等着他们从长安回来，再下葬哥哥。”
孟和问：“可世子的遗体……”
李慕知道他的意思，解释：“王府的地窖中有一个冰室，北境的温度也越来越凉。嫂嫂说她可辅以秘药，在低温环境里可保哥哥遗体三月无事。”
这事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卓云鹭一向敏锐，似乎捕捉到什么不对劲。今日见面时他就觉得，柳春晗太冷静了。她独自守着灵堂，招呼前来吊唁的人，还给门外的人准备姜汤，叮嘱李慕注意身体，周到地考虑李良后事的安排……
她冷静周全地不像个刚刚失去丈夫的人，可这样的冷静远比悲痛欲绝更让人不放心！因为再怎么悲痛，至少发泄出来了。可冷静，往往是强压了太多情绪。就像卓云鹭自己，失去好友，却要强作镇定，心里已然压得快透不过气。那柳春晗呢，她到底能这样镇定多久，而镇定之后那些悲痛的反噬，又如何承受？
“世子妃她……”卓云鹭斟酌着开口，“郡主还需多留意一下！”
此话一出，之前还强忍眼泪的李慕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嫂嫂、嫂嫂她不对劲，对不对？”
她哭得很凶，刚才从容汇报战事的苏空明，此刻竟慌乱起来。他似乎想安慰李慕，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去安慰，无措地伸手又收回。
卓云鹭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那位苏先生突如其来的笨拙，心中多了几分安稳。
只听李慕一边哭一边说道：“哥哥是被苍狼人的流矢射中胸膛，伤了心肺。嫂嫂的医术你们是知道的，她强撑着去给哥哥治疗，所有办法都用尽了。到后来连我们这些不通医理的，都看出哥哥已无力回天，嫂嫂却不愿放弃。直到哥哥没了气息，她才停下。我们都怕她受不了，可嫂嫂只说了一句，她从小被认为于医道上天赋异禀，其后二十载刻苦学习钻研，自认医术超凡，最终还是留不住想留下的人……”
“他们两个人感情那么好，我特别害怕嫂嫂接受不了，会做什么傻事。可嫂嫂比我们所有人都镇定，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她安慰着所有人，把府上的每件事都安排地很妥当。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我该怎么办？”
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突逢巨变，还是会手足无措。
孟和走到李慕面前，弯了腰和她平视。他的眼睛深邃漆黑，承载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我的哥哥被人杀害后，我也一度像世子妃这样，看似镇定地去面对一切。因为现在她还有一股气撑着，等着老王爷他们回来。可等那股气泄了，整个人就会陷入巨大的痛苦，所有的感受会被成倍放大。所以郡主，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要拉她一把，把她从灭顶的悲哀里拉出来，好吗？”
李慕怔怔地望着孟和，过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他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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