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在灵堂前守了一夜，聊了许多话。在卓云鹭的印象里，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和卓帅如此交心。
天快亮的时候，成书韵过来，把他们二人都赶回去休息。卓知行的病还没好，总是断断续续地咳嗽，需要静养。卓云鹭也已经熬了好几天，铁打的人都撑不住。他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云舒小院。许是因为和父亲的对话，许是因为姑母离世让他短暂地脆弱，总之，他现在非常思念孟和。
人远在草原是见不到的，去看看他曾住过的地方也是好的。
小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在破晓前这段最暗的时光里，显得有些落寞。卓云鹭推门走进房中，眼神从桌椅、茶具、屏风、床榻上一处处看过去，然后脑海中就会浮现孟和在这里的各种画面。卓云鹭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试图在空气中嗅到一丝往日的气息。
就在这时，窗户旁传来一阵声响。声音其实很轻，像是衣料摩擦的悉索声。但卓云鹭耳力过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外面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即起身，动作敏捷却无声。卓云鹭踮着脚一点点挪到窗台边，像在夜间悄悄靠近猎物的黑豹。而在外面的人，似乎正在设法开窗，想从窗户溜进来。卓府向来防卫森严，外人难以进入。云舒小院又是卓云鹭特意交代过好好保护的地方，府上的人不会随便过来。今夜真是奇了，竟有人敢摸到这里来。莫非是个轻功不错的飞贼，想来帅府顺点财物？
那他可真是来错地方了，而且不巧，触了小将军的霉头。卓云鹭面色阴沉地想，但凡这小贼敢碰一样孟和的东西，他必然让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在“太岁头上动土”！
窗外的人终于挑开了窗栓，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隐在暗处的卓云鹭倏然发力，从窗子一侧冲了过来，右手做鹰爪状，一下攥住了来人的喉咙。
此时太阳露出一点顶头梢儿，卓云鹭借着那点光，看清了那个“小贼”的模样：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五官没有一处能让人记住。那人全身上下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身量修长，个头跟卓云鹭差不多。
被人卡着脖子，那人竟丝毫不慌。他望着卓云鹭，刚才还毫不起眼的一双眸子，瞬间盛满了柔和的光。他费力地喊了一句：“阿鹭……”
卓云鹭闻声如遭雷劈，慌乱地收回了手，表情错愕地愣在原地。他不是没认出这张脸，或者说，是这张易容后的脸，只是他不敢相信而已。
“阿鹭，是我。”
“小贼”脱离了他的束缚，抬手在自己下巴周围摸了摸，找到接缝处，然后把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那一幕简直就像是魔法，寡淡的面容一点一点变得惊艳，孟和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面容在之前易容的衬托下，产生了更大的视觉冲击，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可卓云鹭的脚下仿佛生了根，就是动不了分毫。他盯着孟和的脸看了半天，最后竟然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呢喃：“我一定是太累了，竟然产生了幻觉。或者，我已经睡着了，这一定是梦！”
孟和把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心里又酸又涩。卓云鹭不敢动，似乎是怕一旦动了，幻境就没了，孟和就会消失。
孟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带，就把呆愣住的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故意加大了力道，两具不怎么柔软的身体撞在一起，胸骨都撞得生疼。疼痛一路向上，冲进脑袋里，终于让卓云鹭回了魂。
“孟和……真的是你！”
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卓云鹭本能般地反手搂住了孟和的腰身。可还没抱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挣开孟和的怀抱，飞也似地冲到窗边，把窗户紧紧关上。他甚至还跑到门边，向外探了探头，确定小院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关了门重新折回孟和身边。
“你怎么来了？”卓云鹭冷着脸，质问，“这里可是长安，到处都是皇帝的暗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孟和看着他一脸的严肃紧张，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卓云鹭绷起的嘴角，问：“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就准备一直这么凶巴巴地和我说话？”
当然不可能，孟和靠近的时候，卓云鹭就泄了气。他拉过孟和的手，握在手心里，摇头叹气：“孟和，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不该，”孟和的笑意无比温柔宽和，“可我实在太想你了。”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卓云鹭重新抱住孟和，把头垫在他肩上，感受着来自对方身上的温度。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卓云鹭想，要是时间就在此刻静止，那该多好。就算是天崩地裂、再无明日，他也无憾了。
孟和的手一直抚摸着卓云鹭的脊背，安抚他的情绪。他知道皇后的离世对卓云鹭的打击不小，怕他骤悲骤喜，紧绷的心弦会受不住。
“阿鹭，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他问，“这些日子你基本没怎么合过眼吧，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卓云鹭摇头：“我不想睡。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我舍不得……”
孟和觉得自己像是被劈开变成了两个人，一半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爱意里，暖洋洋的；另一半则时刻担忧着很快又要到来的分别，冰冷僵硬。可他不想在爱人面前表现出任何难过，毕竟卓云鹭已经够悲伤了，他是来安慰他的。
“这样吧，我陪你躺一会儿。你闭着眼睛养养精神，还可以跟我说说话，好吗？”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卓云鹭，不由分说地拉着人来到床边，和他一起躺上去。
两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躺在曾经不知温存过多少次的床褥间。孟和身上带着如雨后松木般清冽的气息，让人闻了觉得很安心。卓云鹭就把脸埋在他怀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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