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指望了，他们每月能送来些物资就已经不错了。那些洋人医生，除了几个叫得出名字的，哪个不是自视甚高，把济合医院当作眼中钉。”
“听说济合医院的床位都要提前两三个月预订，连工商业局副局长托了不少关系都没订上。”
随着护士们拉开篷帐的动作，各科医生纷纷走到桌前坐下。唯独济合医院的桌子空荡荡的，引来大家的一片议论声。
萧大夫与郭颉来到普济医院的摊位前坐下，发现叶一柏仍然站立未动，郭颉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叶大夫，已经开始义诊了，您去您的座位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四周，每两位医生共用一张桌子，总共二十个位置已全部坐满，除了济合医院的摊位。那叶一柏该坐在哪儿呢？
他心想或许是红十字会医院后勤出了差错，不如问问老师是否可以让叶一柏与他们同桌。正在他思忖之际，叶一柏坐了下来。
叶一柏此举令篷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一名看似二十余岁的青年华人在济合医院的摊位上坐定，如同一群学府招生工作人员赴乡招生，却发现华清大学与燕京大学的招生办牌子赫然立在那里，引得众人暗暗关注华清、燕大的动静，忽然一个像是在校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华清燕大的摊位上。
这令旁观者情何以堪？
“小伙子，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一柏一边核对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药品器械，一边回答道：“哦，没有坐错。”
由于同为外科医生的缘故，普济医院的萧大夫和郭颉的摊位正好位于济合医院两张桌子的旁边。“叶大夫，你是济合医院的吗？济合医院还招聘华人医生？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萧大夫和郭颉询问道。
叶一柏检查完毕药品器械后，微微皱眉，这些东西明显不够用，幸亏他们自己也带来了一些备用。“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此刻正在与红十字会医院对接本月捐赠物资的事宜，应该快到了。”
听到“实习医生”这几个字，郭颉顿时僵住，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叶一柏娴熟的手法，不禁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打击。
随着女护士一声洪亮的指令，篷帐前维持秩序的保安移开了木制障碍物，瞬间，人群如同蚁潮般涌向各个摊位前的帐篷入口。
最后时刻，理查和萨克俩人急急忙忙钻进了篷帐。两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的人群中异常显眼，尤其是一米九高的萨克，进入篷帐时让两位护士瞪大了眼睛。
两人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后面，满怀期待地注视着蜂拥而来的人群。然而……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里排队？”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再看看自家摊位前空空如也的地方，发出了一声来自内心的困惑。
叶一柏的目光掠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队伍中那些用敬畏和疑惑的眼神偷偷窥视他们的患者。叶大夫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唉，失策啊……
在这个时代，乡民对洋人并非像后世那样怀揣着同样的敬仰之情，在抉择之下，本土郎中与洋大夫之间，村民们会选择哪一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怎的？是我长得太过异样了吗？"
"莫非是萨克先生太高大威猛，吓得他们不敢靠近？"
萨克沉默不语……
"大夫呐，俺这几日咳嗽个不停，前几天咳得痰里还有血丝，难不成俺是快要熬不过去了？"
外科窗口传来一位病人胆怯询问的声音。
尽管挂着各科的牌匾，然而大多数前来求诊的村民都是文盲，压根儿分不清内科与外科的区别，他们只知道认准那一袭洁白的大褂。
"平日里可有酗酒的习惯？好，张开嘴巴让我瞧瞧，喉咙可有问题，是否感到不适？"
待病人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萧大夫手中的毛笔不由得一顿，他温和地宽慰了几句病人，并差遣郭颉去隔壁窗口取些止咳药。
待病人满心感激地捧着药品离去后，叶一柏心头泛起阵阵苦涩。作为一名医生，他接触过太多的病人，很多时候仅凭对方的外貌就能看出其健康状况。方才那位病人并无酗酒恶习，亦无慢性咽炎迹象，再观他面如土色，身形消瘦，便可推测八九不离十是肺部出了问题。
但这又能如何？这般需耗费大量时间与金钱的病症绝非刚才那位病人所能承受得起。所谓“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置身于这个时代，更能体会那文豪说出此言时的心境吧。
"愣着干什么，往前挪啊，不动的话就算自动退出队列啦！"
队列旁忽然响起一声厉喝，一名身穿黄制服的巡捕粗暴地将一名身着黄布衫的中年男子推至队外，那中年人的脸颊黝黑，脸上还留有几点泥土痕迹，头发上粘着几颗稻谷粒，嘴唇苍白如纸。
"长官，他的脚疼，求您通融一下，我们会立马离开，立马离开！"中年人的同伴赶忙从队列中跑出来搀扶他。
"老杨，你怎么了？"与他同样打扮的同伴，布衣布裤，裸露在外的双臂显得粗糙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做力气活的人。
"腿，疼，实在是受不了了。"被称为老杨的中年人嘴唇颤抖着，说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走，我们重新排队去。"同伴扶持着老杨准备回到队列中。
然而当他们起身时却发现原本的位置早已被人顶替。
"我们在那儿排着呢！"同伴愤慨不已，上前理论。
"明明是你们自己走出去的，公告板上写得清清楚楚，离开队伍就得重排，你们已经离开了队伍。"
"你说这话讲不讲理啊！"
"做人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你们自己出去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眼看两拨人争吵升级，两位巡捕迅速将老杨和他的同伴团团围住："得了得了，既然你们已经离开了队伍，那就回去吧，别让我们动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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