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王周南躺在炕上舍不得睡。
他在竖着耳朵听，没准能听到冯家大门的声音，或是自行车经过的声音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自行车经过的声音。他猛地坐起来，一定是她，这么早不可能是别人。
他下意识地想跑出去，又很快清醒过来，重重地躺下去，没了睡意。他翻过来，掉过去，眼前都是冯雪莹的样子。
这一幕被进门看他的耿秀英瞧在眼里，“熬了一夜还不睡觉，烙饼呢？”
王周南吓了一跳，他浑然不知屋里进了人，“哦，我，哦，不太困。”
“不困就起来吃饭吧，吃了再去睡。”
看着妈妈出去了，他用被子蒙着头，在迷迷糊糊中继续做着那个梦。
村里通知下来要修水渠，每家按人口备料，拉到跟前，这是任务。
有些人骂骂咧咧不愿意干，但大部分人还是知道其中的利弊。用土沟浇水，一部分水渗到沟里去了，俗称“润沟”，可这部分水钱也是村民出的。
修了水渠就不一样了，省了水就等于省了钱。转过弯来的人，都觉得这是好事，积极响应。
冯德昌刚好也回来了，本来夏天活就淡，以往都是秋收后才出去。
要交的料分为好几种：细沙、粗沙、碎石、块石等，村里给大家发筛子，过一遍筛子出一种料。
取料的地方是一个干枯的河，大家都在这里筛，筛好了拉过去。
村长家不用干活，这是历年的规矩，他要监工和收料。
而收料这个活，水分就特别大，拉了几方料全凭村长一句话。
用手扶机拉还好，它的拖斗是固定的，稍微懂点的人大概知道是几方，数着趟数就行。
用马车拉的人，就得看村长心情了，马车大小没那么统一，边上还得围上一圈木板，实际方数的差距很大。
可村长的做法是基本一个数，明显大的稍微说多一点，明显小的稍微说少一点。具体几方也不量，全靠眼睛看。
不管什么原因，村长针对冯家是肯定的。冯雪莹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让他继续拿捏。
能做文章的只有沙子的方数，冯雪莹早有准备，冯德昌送沙子的时候，她也跳上了马车，就是为了应对王初民的为难。
王初民见了冯德昌满脸对着笑，客气地打着招呼，让文书在本子上记了“细沙，两方”。
大家的马车基本都是两方多一点，冯德昌听着这个数字没有异议，就要去倒沙子。
“等一下”，冯雪莹走到王初民身边说，“王叔，这个方数恐怕不太对吧？”
王初民的脸往下一沉，“我们一直都这么算的，怎么不对？”
“一直算的不一定就对啊，说不定一直都是错的呢？”
“捣什么乱？”冯德昌看不下去了，对不对都是村长说了算，她一个丫头逞什么能。
冯雪莹知道，父亲不想惹事，更不想让家里的女人去出头。因为这么做，不就摆明家里没有男人吗？
儿子是没有，可他还活着呢。
作为村长，面子工程总是要做的，王初民摆摆手，“老冯，你急什么，让孩子说。”
“王叔，我家的马车大概长两米，宽有一米五吧，挡板高差不多一米，就算八十公分，有吧？”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王初民，他眼底有明显的怒火，脸上表情紧绷着，朝冯雪莹微点了一下头。
“那方量不就是算体积嘛，长乘宽乘高。那我们的沙子应该是接近三方了，少说也有两方四五。”冯雪莹突然降低了声调说，“王叔，你说呢？”
王初民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很快，他干咳了两声说：“雪莹说得对，还是年轻人有文化，我们一直按老办法估，这方量的算法我都快模糊了。”
果然是老狐狸，经验老到，想快速息事宁人，把冯雪莹糊弄过去。
她可不傻，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才行，“那，王叔，咱这个是不是得大概量一下？”
他装腔作势地拿着钢卷尺过来，“量，必须得量，还得跟你学学呢。”
他想证明自己不会打马虎眼，为的不是应付冯雪莹，而是应付村里人。
大家都在一旁看着呢，他们大都不识字，别说算方量了，每次都是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一旦有人撕破这个口子，让大家伙都知道自己被王初民骗了很多年，那必然会引起公愤。
“那我们的到底对不对，是不是也应该重新量？”这是耿秀英的声音，她是村里最不能吃亏的人。
冯雪莹循着声音看去，一旁站着的王周南冲她笑着，还偷偷地竖了个大拇指。
合着他是故意带他妈过来凑热闹的，为的就是让大家闹起来。
一有人带头，人群就开始动起来了。村里没几个人有手扶机，用马车的人都要求重新量。
只有个别几个人站得远远的，一看就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他们都是王初民的近亲和好友，他们的方量绝对超出其他人很多。
这下，王初民不镇定了，他头上的汗珠雨点般地往下滴，用手擦都擦不干净。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所有人的方量都按照车子大小量。”
“那我们之前的怎么算？”
“就是。”
人群中的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加，都给大家加进去。”王初民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起来。
“王初民，你个王八蛋，我们信任你，你这样糊弄我们。”
“遭天谴的，谁知道你还骗了我们多少。”
人群已经不受控制地往里涌过去，此起彼伏的骂声也越来越难听，冯雪莹看这架势，赶快往外跑。
出去才发现，王周南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两人目光对上时，他又低下了头。
她走过去说：“来看热闹啊？”
“有两下子啊，你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哎”冯雪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妈是你指挥的吧！”
“我妈还用我指挥？她最受不了这个，我们早就知道王初民什么德性。”
“什么德性？”
他神秘兮兮地说：“以后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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