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出前七刻，夜色未褪，文武百官身穿朝服与禁卫军一起，浩浩荡荡跟随圣驾前往南郊祭坛。
陈稷体虚疲乏硬撑了好几个时辰，结束时人累的不行，是郎司背到龙辇上的，翟爻带锦衣卫打马开道护送回城。
入城时大道两岸人山人海，除马车轮转动外，没有丁点儿声音，陈稷拨开窗帘缝隙瞧，人人脸色死寂，死气沉沉，仿佛一个个活雕塑，没有一点活泼生气，沉在寒风中观看龙辇仪仗。
初登基那三年，城中还能看到欢声笑语，陆续增加的律法将那些朝气蓬勃压得再无天日。
他眺向天空长叹，于自己的欢乐呢？
好像早就埋葬在七年前，痴傻懵懂时，倒是承载过人生迄今为止所有的欢乐，曾经的无所拘束再也回不去，独留午夜梦回时的回忆。
寒风吹人痛，陈稷放下窗帘，车辇队沿街道徐徐前进，不久，后面路道边打马过来一个士兵，隔远下马，半跪在龙辇前面拱手禀报。
“启禀皇上，龙御军已经抵京，就在城外，杨将军他们皆平安。”
龙辇门帘掀开，陈稷正要说话，倏然听到“当”一声巨响，在场陡然惊叫一片，百姓惊恐往两岸躲避，禁军战马皆被吓得混乱三分。
跪地回禀的士兵已经趴在地上哀嚎，后背被碎石打进皮肉，众人这时才看清，离士兵身后半丈远的距离，地面震得稀巴烂，中间插着一把尖长妖异带刀鞘的弯刀。
后方文武官员不知情况，骚动不安，禁卫军立时警戒护卫，翟爻坐在马背上扫向四处阁楼上下。
郎司下马亦往四处查看，朗声喊，“何方刺客，胆敢御前行刺。”
无人现身，而凌空忽然响起低沉空灵的声音，“不想死的速速离去。”
百姓惊恐，往阁楼巷子后面逃窜，禁军统领甩动缰绳，马走到前面原地打转一圈，他对凌空朗声喊，“装神弄鬼，速速现身。”
这时，侧面响起几声低沉的诡笑，吓得官员汗毛直竖，往侧面瞧时，那笑声倏然又转到正前方。
所有的目光齐齐望去，正前方房顶中央，立着一个全身罩黑黑袍的男人，内里穿靛蓝色长袍，宽大的帽沿下戴着银色面具，黑袍随风飘动，浑身阴气沉沉，仿佛像来自地狱的鬼魅。
郎司刚想开口，就有人大喊，“蓝凌黑袍，弯刀魅影，他、他是蓝凌风，五清堂那个蓝凌风啊。”
禁军统领不屑大喊：“小小山匪，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京城，御前行刺，猖狂至极，弓弩，给我射下来。”
数十支弩箭朝房顶飞射而出，箭头交错密集却扑了空，众人惊诧，待再看清时，蓝凌风已经缓步于地面，走到大坑前，不紧不慢拔起弯刀。
郎司惊得直往房顶与地面来回看，半晌没反应过来那人是怎么下来的，禁军统领亦是如此，拔刀冲着前面呵斥。
“何方妖人？”
蓝凌风双手拄着弯刀于地面，沉声说：“御驾走，锦衣卫留下。”
禁军统领斥道：“妖人猖狂，弓弩。”
“你的箭射不到我，不要白费。”蓝凌风说：“绕道即可。”
禁军统领怒目圆睁，抬手示意，弩箭密集弹射，中间一道黑影瞬闪，箭头交错依旧扑空，杂乱的钉在对面房屋上。
待众人的目光再寻见，人影端肃的立在侧面屋檐下，说：“我说了，不要白费。”
陈稷一直坐在龙辇里观察，这时，他忽然撑住柱子走出来，高简上前搀扶，低声提醒：“外面危险，皇上快坐回去。”
陈稷直盯着侧面屋檐下的人，撑住高简慢慢走过去，大好年华，步态却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风都能将他吹倒。
官员在后面惊慌劝喊，锦衣卫纷纷挡到前面，不过一丈远，他都有些气喘，止步歇息，抬手拨开锦衣卫，刚想过去就被陈邺一把拽住，沉凝提醒，“皇上回去，不要胡闹。”
陈稷压根不看人，只用力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去，陈邺气急大喊一声，“皇上。”
陈稷终于止步，立在蓝凌风一丈远的地方看着他，无力地问：“你……是谁？”
“蓝凌风。”蓝凌风说。
陈稷听到声音再进几步，高简焦着脸，冷汗直往外浸，身后一片错声大喊，陈稷自然地止步，又问：“京城命案是否你所为？”
“是。”蓝凌风坦白。
“那……”陈稷顿了顿，“大宁这七年无端出现的血案，是否也是你所为？”
蓝凌风答，“是。”
陈稷：“为何？”
“江湖恩怨。”蓝凌风说。
陈稷再往前，距离越近，高简看那身黑袍鬼气森森，心跳的厉害，搀扶的手都在隐隐发抖，周遭之人神色惊慌，捏一把冷汗，只听陈稷慢声问：
“此处官兵重重，你只身前来在御前行刺，不怕身首异处？”
蓝凌风纹丝不动，平静答，“皇上的兵抓不住我。”
陈稷凝视他的眼睛慢慢移步往前，群臣错声急喊，“皇上，他是杀人魔，快回来，皇上。”
周遭官兵举着弓弩不敢轻举妄动，陈邺急得在原地咬牙切齿，拳砸手心，后方，萧琮借苏乘义搀扶走到前面，对陈稷喊，“皇上，不要以身犯险，快回来。”
陈稷充耳不闻，停在蓝凌风面前，问：“我是大宁皇上，你是江湖中传闻的山匪，民众口中的杀人魔，以你的身手，方才我过来时为何不动手？”
“行走江湖，素来恩怨分明。”蓝凌风目光不移地说：“天寒地冻，皇上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陈稷那一脸苍白，眉宇间渐渐续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眶隐隐泛了红，唇角似有笑意。
他无视身后一片惊呼劝喊，慢慢抬手伸向蓝凌风，快要触到颈间的帽沿时，那眼眸倏然侧移，猛然推开蓝凌风。
不待众人反应时，陈稷胸前和喉咙已然嵌着几枚飞镖，蓝凌风接住他正要出手，前方，郎司的弩箭已经将身后那带刀手射杀。
一切皆在刹那间，群臣愕然大喊，“皇上！！！”
高简拉着陈稷的龙袍，缩头在后面瑟瑟发抖，陈稷喉间鲜血流淌，浸湿在黄龙袍上大片暗红，那双眼眶愈发红。
他费劲地撑住蓝凌风，颤着手慢慢伸向蓝凌风颈间的帽沿里，拿出两条编成小辫的白发，含泪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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