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依旧是有些哑，像是从地府幽冥之中传出来的一样森然。但是李绛璎并没有什么惧怕的意思，她只是笑了笑，道：“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可以被当做是磨刀石，不一定非要大费周章让你活过来。”
‘李星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道：“也对。那你是为什么要我活过来？是因为可怜我么？”
“可怜？”李绛璎讽笑一声。“你是想要建成太子不曾被上恶谥的那种可怜么？那样的可怜是胜利者给的，我还没有那种资格。”
“看来，你想要这个资格。”
“是。”李绛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的双眼因着这份野心而亮如星火，一时间令人不敢逼视。“你已经没了这个资格，但你还有复仇的机会，所以我来问一问你，愿不愿意去复仇。”
那张骷髅一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问道：“我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若是不答应你的话又当如何？”
李绛璎微微笑了。
“我既然让你活了过来，就不会再杀你一次，那之后的路全凭你自己去走，总归你这张脸再想说自己是李唐后人，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李星云’脸上有不甘的神情，其实一个骷髅能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实在是有些不容易，不过李绛璎倒是能理解他的不甘心。曾经袁天罡对他说他也能问鼎这天下，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真的是李唐的皇裔。
他知道的那一刻便是他死亡的那一刻，而袁天罡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能把他再次带回到这个世上来。
他将是李星云最难以想象的对手之一，而且是这世上最恨李星云的那一个。
李绛璎自己对李星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恨意，更多的不过是怒其不争罢了。就像是一开始她为自己的兄长敛骨的时候不曾想过今日，当初她瞧着那个不成器的李星云一步步被袁天罡扶持起来的时候也不曾想过他会成为那样一个昏聩的家伙。
而眼前这个人则不同，他用了一生去做影子，最后却发现自己本可以不是影子。
他也可以成为众人山呼朝拜的那个帝王。
是不是中宫皇后所出，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忘了自己的脸究竟长什么样。”他脸上那种不甘与怨毒的神色最终还是渐渐平息下来，因为事已至此再多的怨恨也已经没有用了。
李绛璎知道他说的不是李星云的那张脸，那张脸恐怕是他永远也不能忘的。
“但我知道我没有你那么像他。”他低低道。“如果我有这样像的话，恐怕就不用受那些折磨了。”
“我和李星云的关系的确更亲近一些。”李绛璎淡淡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但我还是要杀他。”
此时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说谎，所以杀字说得坦坦荡荡又轻描淡写。
“为了当皇帝？”
“为了李唐的江山。”李绛璎从容答道。“这皇位若在李星云手里，你未必会有活过来的机会。”
他微微一怔，道：“怎么？”
“现在的皇帝名叫李嗣源。”李绛璎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但真正的李嗣源也已经死了，李星云把江山给了他的好兄弟张子凡，让张子凡李代桃僵做这个皇帝，我不乐意。”
“李嗣源，张子凡。”嘴里念着这两个名字，‘李星云’也是一般冷笑。“当年便知道李嗣源是个不安分的，只是没想到他的义子成了那只黄雀，不知道老大——”
李绛璎侧目看了他一眼。
于是他咬着牙改口。
“——袁天罡怎么会容忍的。”
“袁天罡也已经死了。”李绛璎道。“是李星云亲手杀的，这条路是袁天罡用命给他铺就，他却让旁人走了上去。”
这下‘李星云’的怒火更加炽盛，深陷的眼窝之中几乎有火焰冒出。
“他怎么敢！”
“他当然敢，因为袁天罡甘愿为他而死。”李绛璎道。“我知道你对袁天罡依旧敬重，若你想为他报仇的话我也不拦着你，我只要一个结果。”
“你说李星云会死。”他冷声道。
李绛璎看了李存礼一眼，忽然笑了。
“是啊，不过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到时候你们可以一人一刀。”
这样的回答似乎终于让‘李星云’放下心来，他道：“我该怎么做？”
“站到我的身边来。”李绛璎向他伸出了手，这是一个邀约。“你的存在就能帮我做许多事，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未来你也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一展身手。我只要你一个承诺，那就是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不良人。”
‘李星云’又怔住了，那句熟悉的口号几乎是马上便涌到了他的嘴边，但一股他自己说不清楚的力量将那话堵了回去。
“一辈子都是不良人。”李绛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这已经你的第二辈子了，不是么？况且现在的不良帅正是李星云，你难道要回到他的麾下去么？”
‘李星云’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是的，他不会再回去。
他而今是从地府里爬回来复仇的厉鬼，早不是过去那个满怀热血的少年，他想做的一切被大帅轻易抛掷，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句你做的很好。
那不是对弟子说的话，而是对磨刀石说的。
磨刀石却也可以将刀砸断。
他听见自己说：“是，我再也不是不良人。”
“你的名字大抵是没有在册。”李绛璎问道。“袁天罡有给你名字么？”
‘李星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影子是不需要名字的，当然，我也不想再被叫做是影子了。”
他其实不大在意自己的脸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甚至于是有些庆幸的，因为他的脸终于和李星云的不同了，他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遮掩掉那些疤痕把自己变成一个自己不大想成为的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影子。
“你可以就叫我无名。”
这是他以李无名的身份所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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