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亮瘦得不成人样了，身上的衣服跟咸菜一样皱巴巴的，在嶙峋的骨架上晃荡。
可他的一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有了亮光。
不像以前，眼皮总是耷拉着，睁都睁不开。
“还钱！”
这两个字，说得虽然有气无力，却非常清晰，屋里三人全听明白了。
陈大强李秀芬两口子完全没想到，平时就跟活死人样的陈海亮会突然蹦出来，直接傻了眼。
两人呆愣愣地盯着他，有点不敢相信。
最先反应过来还是李秀芬，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跟见了鬼似的。
“小亮你……你……”
陈海亮抬了抬下巴，强调：“还钱！”
讨债鬼！
这个时候你不在床上摊着，跑出来干嘛！
李秀芬暗骂一声，瞟了眼陈大姑，压低声音，对陈海亮道：“小亮，你傻了？我家哪来的钱还……”
陈海亮张张嘴，眼神却无比坚定，仍是固执的两个字：“还钱！”
陈大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难过地问：“小亮，你怎么病成这样了？大姑不逼你们了，没钱还，就算了。”
她上下打量着陈海亮，眼里满是心疼，“小亮啊，你这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怎么好端端的……”
“懒病。”陈海亮简短地回答，目光又转向李秀芬，“还钱。”
李秀芬气得直跺脚：“我们哪来的钱！家里的钱全都给你治病了！你……”
陈海亮半天没说话，再次开口时，有点结巴。
他断断续续地道：“要，要不要我，我算账？”
陈大姑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陈大强和李秀芬却是听明白了，慌乱地对视一眼。
他们虽然没了房子，钱还是有的。
除了银行卡里的三十多万，家里还有现金。
当初他们一共借了三万多现金，一分钱都没有还。
这笔钱扣掉租房和添置家具的费用，还有一万多。
后来他们就再没动过这笔钱，藏在床垫底下，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老两口没事就偷偷摸摸地数钱，算账，陈海亮撞见过几次，自然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李秀芬拼命向陈海亮使眼色：“小亮，你要是真孝顺，就别……”
陈大姑看着母子俩的眉眼官司，心里明白，这钱肯定是拿来给陈海亮治病的。
没看他瘦脱了形，说话都说不利索，问他什么病，他没敢明说，只推说是“难病”。
肯定严重啊，怕说出来吓着自己。
可就算这样了，小亮还是强撑着站出来，要把钱还给自己。
陈大姑哽咽了，小亮这孩子以前是有点愣，说话做事不靠谱，可现在的行为，太让她感动了。
她的思维发散了。
莫非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也难怪李秀芬豁出去命不要，也要护着这笔钱。
这样的钱，陈大姑哪里收得下去。
陈大姑心如刀绞，她不能帮上忙，可也不能添乱啊。
陈大姑摇摇头，拒绝了：“小亮，这钱…还是留着给你治病吧。你姑父那边，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
她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陈家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陈海亮不肯，声音虚弱，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
“不用，姑父的病要紧。我…我没病，这钱给姑父用。妈，把钱拿出来给大姑。”
他一激动，被口水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咳得脸色涨红，青筋暴起。
越发像是将死之人。
陈大姑更加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喷出一口血来。
她忙上去扶住陈海亮，拍着他的背，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只恨自己家没钱，不能帮他治病。
陈海亮好不容易止住咳声，一眼一眼瞅着李秀芬。
李秀芬只能颤抖着答应：“好…好，我去拿。”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转身进了里屋。
没一会儿，李秀芬手上拿了个皱巴巴的信封出来。
她将信封递给陈大姑：“大姐，这里…这里有一万块，你…你拿去吧。”
陈大姑看着信封，下意识伸手去接，李秀芬却紧紧攥着信封，不肯松手，陈大姑连拽两次都没拽动。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陈海亮语气加重了几分，警告李秀芬：“妈！”
听到儿子的声音，李秀芬这才不舍地松开手。
“小亮……”
陈大姑眼巴巴地盯着陈海亮，又为难地看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陈大强。
“大姑，你只管收着。”陈海亮现在说话利索多了，“我真没事，我得的是心病，得自己想明白，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陈大姑迟疑片刻，终是点头，把信封收了起来。
“你数数。”陈海亮又道。
陈大姑摇摇头：“我信你妈，她不会骗我。”
陈大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陈海亮也不管他，对陈大姑道：“大姑，家里还有钱，如果姑父治病钱不够，打电话过来，我给你们转卡上。”
陈大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感谢的话：“小亮，谢谢你，大姑…大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不管怎么说，大姑领你的情。”
陈海亮催促陈大姑赶紧把钱拿回去交医药费，别耽误了姑父的治疗。
陈大姑千恩万谢，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陈大姑一走，李秀芬就忍不住冲陈海亮嚷嚷起来：“你这孩子，脑子坏掉了？怎么能还钱！这些钱我们可都是留着……”
陈海亮打断了她的话：“妈，饭…饭有多的吗？我想吃点…吃点饭。”
李秀芬听到儿子的话，顿时愣住了，所有的抱怨和指责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顾不上再说什么，忙不迭地点头：“有有，足够！妈这就给你做！”
陈海亮终于肯吃饭了，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啊！
他是不是…是不是病要好了？
如果是这样，一万块钱治好他的病，值啊！
陈大强也呆呆地看着陈海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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