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天，血腥味浓得让徐盼想吐。
她正坐在走廊里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结果就看见整个急诊室突然忙碌起来，一个个担架被抬进来，担架上的每个人都是血肉模糊的，有的刚抬进来又抬走了，他们被抬进走廊尽头的那间停尸房，那是整个医院里，徐盼最害怕的地方。
她看见一身是血的少年跟着一群医生护士和两个担架冲进来，两个担架上的一男一女都血肉模糊昏迷不醒，被直接送进了手术室，而那个少年被拦在了门外，他大声喊着：“救救我爸爸妈妈，救救我爸爸妈妈……”
而她的妈妈回应道：“我们会尽力。”
然后，手术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高高瘦瘦的少年浑身发抖，止不住在手术室外张望，他手臂上有一条一指长的伤口，倒是也不深，但一直在流血，可是没人顾得上他。
于是，徐盼去护士台拿了碘伏、棉签和纱布，走到他身边，说道：“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医生护士他们现在都没空，你放心，我是有经验的，以前我受伤，我都是自己这样处理的，待会儿只要跟护士姐姐说一声我用了这些东西就行。”
齐越抬起手，徐盼小心翼翼地一边吹一边帮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看到他腿上还有一些小伤口，蹲下去准备帮他消毒的时候，少年摆手道：“不用了，谢谢。”
徐盼想了想，最大的伤口已经处理了，其他伤口等他爸爸妈妈出来了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于是放好东西，走到他身边，安慰道：“刚才那个医生是我妈妈，她医术很厉害的，你爸爸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齐越这才朝她认真看了一眼，眼里迸射出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追问：“真的吗？”
徐盼努力扬起一个安慰的笑，说道：“真的，他们都说我妈妈很厉害。”
“那就好，那就好……”齐越在原地一边念叨一边往手术室里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急诊科每一个手术室的灯都亮着，门外是陆陆续续赶来的伤者家属，他们跟齐越一样，巴巴地站在手术室外张望，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不安，有的在低声抽泣，有的在高声责骂，有的，沉默不语，静静祈祷。
两个小时后，徐盼的妈妈终于出来了，她看着一脸期待的齐越，无奈说道：“你爸爸，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家里其他的长辈来了吗？让他们过来处理一下后续的事情吧。”
齐越一下子激动地上前质问：“你不是说你会尽力吗？她不是说你很厉害吗？你为什么没有救我爸爸？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把我爸爸救回来？”
严艺林正准备开口解释，一个护士匆匆忙忙跑过来，说道：“那位女士鼻腔突然大出血，严医生，您快过来看一下。”
严艺林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飞快跑进去，手术室的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齐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对着手术室的门大声地拍大声地喊：“庸医，你们这群庸医！不是说会尽力吗？不是说会救我爸爸吗？庸医！”
徐盼上前去想要安慰齐越几句，齐越猛地回过头，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徐盼，吼道：“你不是说你妈妈很厉害吗？她为什么救不了我爸爸？我爸爸为什么死了？我妈妈为什么大出血了？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很厉害吗？”
“可能……可能是他们伤得太重了……”徐盼有些害怕，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着，整个身体开始哆嗦。
“齐越，你先冷静。”一个苍老的悲伤的声音。
“爷爷。”齐越一下子扑进爷爷的怀里，眼泪这个时候才掉下来。
爷爷一边安抚他一边说道：“齐越，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不是医生的错，更不是她女儿的错，你应该向她道歉。”
齐越泪眼朦胧，脸上血和泪混杂着，他望着爷爷，眼里满是绝望和悲痛，茫然地问：“不是她们的错，那是谁的错？爷爷，你告诉我，是谁的错？”
爷爷叹了口气，走过来，半蹲在徐盼面前，说道：“小姑娘，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们现在要去处理他爸爸的事情，谢谢你帮他处理伤口，也谢谢你妈妈的全力救治。”
爷爷牵着齐越朝那间恐怖的停尸房走去，爷爷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可是，他拉着齐越的手，却握得很紧。
再次见面，是半年后，在医院的停尸房。
齐越的妈妈变成植物人治疗了半年，突然恶化去世了，徐盼的妈妈确诊了癌症却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手段，癌细胞急速扩散，去世了。
他们的妈妈，在同一天，离开这个世界。
齐越很想跟她和她妈妈说一声对不起的，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说起这些，车上的气氛难免凝重。
齐越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你知道那场车祸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
“一个大货车司机，他的老婆得了癌症，为了多挣些钱，他选择了拉危险品，车上全是易燃易爆的化工原料，而且，他加班加点地干，疲劳驾驶，晚上在高速上一个人开车本来就容易犯困，何况他本来就没休息好，结果就撞上了前面另一辆大货车，我们的车离他们有一段距离，是被前面为了逃命突然掉头的车子给撞到的，离他们近的车，好几辆，直接爆炸了，血肉横飞。”
齐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偏偏那个大货车司机没有死，他受了重伤，没有治疗，他去给每一个受害者的家属下跪磕头道歉，因为我是车祸里唯一一个未成年人，我的父亲去世，母亲变成植物人，所以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一万多块，有零有整，然后，他带着他的妻子，一起跳楼了。”
“跳……楼？”徐盼不敢相信，说出那两个字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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