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决定下楼买包止痛片。他套上磨破的外套,口袋里塞着仅有的三卢布硬币——叮当作响,像死神的零钱。楼梯间弥漫着卷心菜汤和尿臊的混合气味,声控灯坏了,他摸黑下行,每一步都踩在剥落的墙皮上。二楼,柳芭大妈的门缝透出微光,收音机正播放着冗长的农业政策宣讲:“……集体农庄必须超额完成土豆种植指标……”声音干涩如砂纸打磨神经。德米特里想敲门借点伏特加压惊,但东斯拉夫人深知,深夜打扰邻居是比死亡更不体面的事。他们信奉沉默的坚韧,像伏尔加河冰层下的暗流,再冷也得静静流淌。
走出单元门,寒气如针扎进肺里。下诺夫哥罗德的夜街空旷得诡异,路灯昏黄如垂死者的瞳孔。德米特里裹紧外套,朝街角那家“红星”药房走去。药房早已关门,橱窗里摆着过期的“阿司匹林”广告画,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眼窝深陷,头发乱如鸟巢。他想起白天在木材厂,谢尔盖拍着他肩膀说:“德米特里,你脸色像被雪埋了三天的尸体。”当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却觉得一语成谶。胃部又抽了,这次更剧烈,像有把钝刀在搅动。他扶住电线杆,杆上贴满层层叠叠的布告:征兵通知、寻猫启事、集体农庄丰收喜报……纸张边缘被风撕碎,飘落如黑色的雪。在罗刹国,死亡通知总比喜报送得慢半拍。
“嘿,同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德米特里浑身一僵,只见瓦西里摇摇晃晃地从垃圾箱后转出,手里攥着空酒瓶,制服沾满泥点——他是木材厂的夜班守卫。“你也睡不着?伏尔加河在哭呢。”瓦西里咧嘴笑,露出焦黄的牙齿,酒气喷在冷空气中,“刚才我看见‘它’了……在河边。”
“它?”
“死神啊!”瓦西里压低声音,醉眼闪烁着诡异的光,“穿着旧大衣,像我们厂长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它在数梧桐叶,一片叶子代表一个配给券失效的日子……”他突然剧烈咳嗽,酒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去年冬天,它来找我,说我黄油配额超了……可我只是饿啊,同志!”瓦西里抓住德米特里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它说:‘瓦西里,排队去!死亡也得排队!’”
德米特里想甩开他,但恐惧如藤蔓缠住四肢。瓦西里的疯话竟莫名合理:在罗刹国,连死神都得遵守官僚流程。他想起去年母亲病重,医院要求先交七份证明才能开止痛药——等文件齐了,母亲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东斯拉夫人对体制的敬畏深入骨髓,死亡若不按规矩来,反而显得不真实。瓦西里踉跄着走远,哼起一支走调的民歌:“伏尔加河,母亲河……排队的人啊,排到天尽头……”德米特里僵在原地,胃痛忽然被一种更尖锐的荒诞刺穿:**或许癌症是假的,但排队等死是真的。**
他转身想回公寓,却见街角路灯下立着个黑影。那人裹着褪色的军大衣,帽檐压得很低,正低头数着什么。德米特里血液凝固——是死神?他屏息靠近,发现黑影在数地上的梧桐落叶。每捡起一片,就用粉笔在叶脉上写个数字,再塞进破皮包里。“同志……您在做什么?”德米特里声音嘶哑。
黑影缓缓抬头。是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木材厂的同事,此刻脸色灰败如墙皮。“德米特里?”谢尔盖惊愕,“你也……来做‘叶子会计’?”
“什么会计?”
“秘密任务!”谢尔盖左右张望,压低嗓音,“厂里接到上级指示:每片落叶代表一个未完成的生产指标。我们必须半夜收集,写上‘已超额’,否则集体农庄的配给券全取消!”他举起一片叶子,上面潦草地写着“200%”。德米特里胃里翻江倒海——谢尔盖眼里的血丝和颤抖的手,分明是彻夜加班的疲惫,却被扭曲成“秘密任务”。在罗刹国,荒诞是生存的铠甲。谢尔盖突然抓住他肩膀:“快!帮我数!否则明天你的癌症报告单会和配给券一起寄到——厂里说,消极情绪影响木材产量!”
德米特里踉跄后退,撞上冰冷的电线杆。癌症报告?他从未做过体检!谢尔盖却已转身,消失在街角,军大衣下摆卷起一阵落叶的旋风。德米特里瘫坐在地,胃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清明。他明白了:死神最爱的作案时间,正是体制将恐惧编织成日常的时刻。那些维系生命的部件之所以能运转,是因为东斯拉夫人学会了在排队中等待,在谎言里呼吸。白细胞厮杀,窦房结打鼓,它们不是奇迹,而是集体意志的微缩剧场——活着,本就是一场精密排演的荒诞剧。
他挣扎起身,决定回家重写清单。刚走几步,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见一个穿黑袍的人影疾行而来,斗篷在风中鼓动如乌鸦翅膀。德米特里心跳骤停——死神终于来了!人影却在药房橱窗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是药房值班员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一个总板着脸的老头。他挂出“紧急服务”牌子,转身对德米特里说:“同志,止痛片?排队!”他指了指空无一人的街道,“按规矩,死亡也得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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