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峒站在矮墙后，凭着肌肉记忆装弹、瞄准、扣下扳机。
硝烟辛辣刺喉，眼前只剩下翻滚的黑雾，耳朵里灌满了轰鸣，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知道朝着烟雾里那些晃动幽影，一次次开火。
“手榴弹！快！扔啊！”
炮火嘶吼的间隙中，连长徐雨顺的吼声炸开，嘶哑得几乎破了音。
吴岩峒下意识探出头看去，心猛地向下一坠。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只见正前方那道壕沟里，不知何时已挤满了青色号褂！
不少人正手脚并用向外爬，嚎叫着，像一群饿狼，直扑矮墙！
西军阵里，那几个专门挑出来，膀大腰圆的掷弹兵，闻声而动。
他们抡起粗糙的手榴弹，奋力扔向墙前十几米处的壕沟。
“轰——！轰——！轰——！”
一连串爆炸轰然响起，破片尖啸四射，沟内惨叫不绝，瞬间清出一片空地。
可爆炸也震塌了部分沟壁，浮土簌簌滑落，反而为后续跟上的青军，铺平了进攻的道路。
更多青军嚎叫着，踏着同伴的尸首与松土，再次涌上！
“轰！”又一声巨响，一发青军伴随炮兵的炮弹，狠狠砸在矮墙上，泥土碎石噼里啪啦砸落。
后方土坡上的炮兵堡垒仍在轰鸣，竭力压制青军的冲锋队列。
可西军先锋部队缺炮的劣势，在这夜战中被放大了。
堡垒内仅有两门炮，其余都得去守城墙。
夜色深沉，硝烟弥漫，早已看不清敌军聚集之处，只能凭着感觉盲射，炮火威力难免大打折扣。
杨二狗这个班守的这段墙，压力陡增。
不断有面目狰狞的青军扑上墙头，又被西军士兵用刺刀、手枪、甚至枪托狠狠砸下去。
所有人都在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血腥气里，凭着本能搏命。
吴岩峒打光了最后一包定装弹，手忙脚乱地去掏身旁战死袍泽的子弹盒。
就在这时，他右侧几步外的一段矮墙，猛然爆出短促激烈的搏杀声、怒吼与凄厉惨嚎。
几名青军悍卒，借着夜色烟幕掩护，竟摸上墙头，同守在那儿的几名西军瞬间扭打作一团！
“班长！那边！清妖……清妖摸上来啦！”
吴岩峒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仿佛都冲上了天灵盖。
他几乎想也没想，嘶声喊叫起来，根本没等杨二狗下令，抓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猛冲过去！
他完全忘了自己正前方的黑暗里，藏着什么。
“吴岩峒！你狗日的给老子回来！守住你的位子！！”
杨二狗急得双眼充血，声音嘶哑，同时举枪——“砰！”一声脆响，一个刚从壕沟里冒头的青军刀盾手应声栽回。
可吴岩峒已经扑了过去。
他翻过矮墙，吼叫着，从背后一刺刀，狠狠扎进一个正攀爬墙体的青军后心。
那青军兵卒猝不及防，一声短促惨嚎，重重摔下墙去。
但这不顾一切的冲动，也将吴岩峒自己，彻底暴露在墙外无遮无拦的空地上。
“小心！！”杨二狗的吼声变了调。
吴岩峒身后，一个青军什长模样的军官，已然举起了手中的枪！
杨二狗根本来不及再装弹。他猛地纵身跃出矮墙的掩护，合身扑上，刺刀狠狠攮进那什长的肋下！
“砰！”
什长的枪声几乎同时打响。
子弹灼热的气浪，擦着吴岩峒的头皮飞过，将军帽掀飞。
吴岩峒下意识猛一偏头，脚下却踩进一滩粘稠湿滑的血泥，重重摔倒在地。
就在此刻！那什长身旁，另一名青军士兵的枪，几乎顶着杨二狗的脸，扣动了扳机。
距离太近了！
近到杨二狗能在周围枪火闪灭的刹那，看清对方那张扭曲的脸和满口的黄牙。
“砰！”
一声闷响。
杨二狗的整张脸，被近距离的铅弹轰得稀烂。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瘦小的身躯，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像一袋破了的沙土袋，砸进混杂着血与泥的地里。
“班长——！！！”
倒地的吴岩峒，眼睁睁看着这幕在眼前发生。
刹那间，无边的悔恨、冰凉的恐惧和狂野的暴怒吞噬了他。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野兽般的嘶嚎，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刚开了枪的青军士兵。
两人顿时翻滚在地，扭打，撕扯，用拳头、指甲、牙齿，进行着最原始野蛮的搏杀。
“砰！砰！”
几声枪响猛地在他耳边炸开——是老兵岳志超，带另一名战士赶了过来。
他们手中的柯尔特转轮手枪冒着青烟，几乎是抵着身子，结果了与吴岩峒缠斗的青军以及旁边冲来的敌人。
岳志超蹲下身，快速探了探杨二狗的颈侧，随即猛地摇了摇头。
他一把拽起仍在嘶吼挣扎、状若疯魔的吴岩峒，和同伴合力，硬生生将他拖回了矮墙之后。
然而，他们这边的生死搏杀，不过是这片血火炼狱中一段微小的缩影。
更多的青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涌来。
双方在这段狭窄的矮墙前后，在枪火明灭、炮弹炸裂、手榴弹轰鸣的火光映照下。
彻底抛弃了所有战术章法，凭借着人类最原始的求生与杀戮本能，展开了残酷到极点的贴身肉搏。
刺刀捅入身体的闷响、枪托砸碎骨头的咔嚓声、垂死者的哀鸣、愤怒的咆哮。
所有声音绞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混成一片震彻战场的疯狂嗡鸣。
被拖回墙后的吴岩峒，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灵魂，仅留下一具活着的躯壳。
他呆呆的守在自己的战斗位置上，眼神空洞，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疯狂。
只要见到前方有人影翻墙，他便猛地一刺刀扎过去！
他脑中混乱一片，唯有杨班长那张被打烂的、血肉模糊的脸，不断在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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