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从昏暗的废墟里出来，一抬头瞥见赵晏清和苏辞站在外头烈日下。
铄金的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哗啦啦的日光掩盖住他眸底的一片凄凉。
苏辞这会儿脸上裹着厚厚的黑巾，只露出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糟糕的一切。
“今日情况如何？”赵晏清问。
陆大夫脸色不大好，低头平静回复，“昨日夜里到现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比昨日多了许多，已按照将军吩咐，全都送往西边土坑焚烧。”
一百二十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听闻这个可怕的数字，赵晏清和苏辞心里都不好受。
陆大夫更是，从瘟疫爆发开始，他便义不容辞进入旧城，没日没夜地治病救人，可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无济于事。
眼睁睁看着那些前几日还抓着他的手求他救命的人，接二连三地惨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底更不好受。
几个大夫匆匆从另外几个房间跑出来，见到赵晏清和苏辞也在，与陆大夫相视一眼后，放慢了脚步走过来。
“还是不行吗？”陆大夫问。
三人皆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无奈，“前几日服用新药方的几个病人，病情没有得到缓解，有三人，方才也送出去了，全身溃烂而亡。”
“陆大夫，看来我们之前更改的所有药方都没有用，现在只能重新再来了。”
巨大的悲凉压在陆大夫心头，压抑得他喘不过气。
从医数十载，他自认自己医术尚可。
可连续的打击接踵而至，他头一次对病情深感无力，也头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医术。
质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几人脸上写满了担忧，其一人面露难色，偷偷瞥赵晏清两眼后，还是开了口，“若是药材足够，我们大可以再熬几个日夜，重新来过，可眼下药材耗尽，该如何是好？”
“若是再找不到解决瘟疫的办法，只怕我们所有人，也没几日了。”
苏辞适时开口，“陆大夫，方才魏城主正好送来一批药材，你们过去看看，或许有新的思路。”
“真的？”几人闻言，瞬间喜上眉梢，“有多少？都是什么药材？在哪儿？我们现在就过去。”
苏辞微笑望着众人，他们脸上或许有对病人的担忧，有对瘟疫的束手无策，还有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
但他们眼底的星光从未熄灭，无论瘟疫多么可怕，他们从未放弃，反而有种越挫越勇的气势。
他们那样目光灼灼地望着苏辞，像是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苏辞彻底放下戒备，“就在药房……”
“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只要有药就行，有药就行……”不等苏辞说完，他们几人已经你推我赶地直奔药房而去。
药材存放在祁颂旁边的屋子大堂，现在是临时药房，大堂的屋顶重新修缮过，阳光不至于落进来。
陆大夫进来先看了祁颂的情况，确定他脉搏平稳下来，才松了口气，转身往药房走。
陆大夫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深知碧水城情况危急，城中已无多少可用药材。
所以对魏城主能送进来的药材也没有抱太大期望，可是当他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还是忍不住大失所望。
这说好听点是药材，说难听些就是没人要的枯草。
苏辞大概看得明白，但碧水城自身难保，这些怕已经是最好的药材了。
最先进来的几人脸上并没有半分失望，兴致勃勃地将药材分类整理好，像是自我安慰似的开口，“还行，还有一些治疗咳嗽的药材，眼下正是需要这些药材的时候。”
另外一人也跟着附和，“是，有得用总比没得用好。”
旧城里的情况凶险万分，陆大夫刚过来看了一眼，连药材都没看全，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催促声，“陆大夫，赵将军，不好了。 ”
苏辞先一步将人拦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来人慌慌张张，脸上裹着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面巾，慌张瞥一眼苏辞，见她面生，又朝里头扯着嗓子大喊，“陆大夫，陆大夫……”
陆大夫连忙从药房里出来，“怎么了？——这位是赵将军的夫人，有什么事也可以同她说。”
那人慌张地点头，焦急道，“陆大夫，茅草屋里的难民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起来身上便开始溃烂，全烂了，没有一人完好。”
“什么！”陆大夫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怎么会突然这样？”
那人摇摇头，“属下也不清楚，我们严格按照您的吩咐，从未让她们与其他身体溃烂之人接触，之前都好好的，今日起来全完了。”
陆大夫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瘟疫开始，他就发现众人发病情况不一，特意吩咐众人将人按照症状和轻重缓急隔离开，茅草屋里之人只是咳嗽发烧，并未有溃烂之症。
可现在，她们却在一夜之间全身溃烂，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立刻提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也去。”苏辞跟着他出门。
“不行，”陆大夫连忙制止，“小姐身份尊贵，外头实在可怕，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危，眼下赵将军不在，小姐还是待在这里好。”
苏辞没有理会他，跨过门槛往外走，“陆大夫，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陆大夫跟上她的脚步，连忙解释，“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小姐……”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苏辞打断他，“我既然进来了，就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大可放心，我从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瘟疫，瘟疫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出去，在这旧城里，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走吧。”
昏暗的茅草屋里，闷热潮湿，密密麻麻的，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连连哀嚎的病人。
有几个年轻的急忙冲过来，“陆大夫，您不是说我们不会有事吗，怎么我的手都烂了，陆大夫，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跟在陆大夫身后的士兵眼疾手快将人拦住，“退后，坐在原地等着，陆大夫自会来看！”
那人立马停住脚步，“好好，我不动，陆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我妻子就在隔壁，她已经怀孕了，我不能死，我不能丢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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