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融四季香
暮春的双生谷，风里裹着新抽的竹韵与若有若无的甜香。苏棠背着她的糕点工具箱，踩着青石板路往谷深处走时，远远就看见那座挂着“糖龙传承基地”木牌的院落里，烟雾正从熬糖的铜锅上方袅袅升起。
她是城里“棠味”糕点铺的主理人，以擅长将时令花果融入甜点闻名——清明的艾草青团、盛夏的荔枝酪、深秋的桂花米糕，每到时节，铺子门口总要排起长队。可半个月前，她在非遗展上见到林砚秋制作的糖龙时，还是被那抹剔透的琥珀色震住了：龙角锐利如凝霜，龙鳞层层叠叠映着光，连龙须都带着若飘若摇的灵动，可当她忍不住问“能尝吗”，那位年轻的传承人却笑着摇头：“苏师傅，糖龙是观赏非遗，熬糖时为了塑形和保存，糖料里加了不少凝固剂，口感发脆发涩，没法吃。”
就是这句话，让苏棠动了心思。她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出十几页的花果糖配方，又托人联系上林砚秋，才有了这次双生谷之行。
“苏师傅，您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迎出来的林砚秋穿着素色布衫，袖口沾着点点糖霜，他身后跟着两个学徒，正好奇地盯着苏棠手里沉甸甸的箱子。
苏棠打开箱盖，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的玻璃瓶：浅绿的茉莉蜜、橙黄的柑橘酱、粉白的桃花露，还有一小袋晒干的桂花和菊花。“我想试试，让糖龙既能看，又能吃。”她拿起一瓶茉莉蜜，凑近林砚秋，“您闻，这是今年头茬茉莉窨的蜜，甜里带清苦，不会抢了糖本身的香。”
林砚秋却没接那瓶子，他转身引着苏棠往熬糖房走，铜锅下的柴火正旺，锅里的白砂糖在高温下慢慢融化，渐渐变成琥珀色的糖浆。“苏师傅，不是我泼冷水，”他用长勺搅动着糖浆，声音里带着几分固执，“糖龙传承了两百多年，靠的就是‘形’——龙要威风，鳞要分明，要是加了花果料，糖浆的黏度和凝固度都会变，到时候龙形塌了、碎了，那还叫糖龙吗？”
苏棠没反驳，只是盯着那锅糖浆看。她注意到林砚秋搅动的速度越来越慢，额角也渗了汗——熬糖是个技术活，火大了会糊，火小了糖不凝，哪怕差半分钟，口感和形态都会天差地别。“林师傅，我知道您在意形，”她忽然开口，“但您想过吗？现在年轻人喜欢新鲜事物，要是糖龙只能看不能吃，他们可能看一眼就忘了。可要是能让他们咬一口，尝到春天的茉莉香，夏天的柑橘甜，他们会不会记着这味道，再来看您做糖龙？”
林砚秋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上个月带学徒去城里做展演，有个小朋友指着糖龙问妈妈“能不能吃”，妈妈摇头说“不能”后，小朋友立刻就拉着妈妈走了。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沉默半晌，终于把长勺递给苏棠：“那您试试，不过先说好，要是龙形做不出来，可不能怪我这老方子。”
苏棠笑着接过勺子。她先舀了一勺糖浆，滴在冷瓷盘上，等糖浆凝固后捏了捏——确实如林砚秋所说，硬得像块小石子，嚼着还有股涩味。她从箱子里拿出茉莉蜜，倒了一小勺进锅里，快速搅动起来。蜜里的水分让糖浆泛起细密的泡沫，林砚秋在旁边看得紧张：“苏师傅，您慢着点，别把糖浆搅泄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苏棠的动作稳得很，她常年做花果糖，知道多少水分该配多少糖，熬到什么程度能兼顾口感和形态。约莫五分钟后，她又舀了一勺糖浆滴在瓷盘上，这次凝固的糖块捏起来带着点弹性，她掰下一小块递到林砚秋嘴边：“您尝尝。”
林砚秋犹豫着咬了一口，先是尝到熟悉的焦糖甜，紧接着，一股清冽的茉莉香从舌尖漫开，涩味淡了很多，嚼起来还有点软糯。他眼睛亮了：“这……这真能做成糖龙？”
“试试就知道。”苏棠把糖浆倒进早已准备好的模具里——那是林砚秋特意缩小的龙形模具，方便试错。等糖浆半凝时，苏棠用小刻刀轻轻划出龙鳞的纹路，又用镊子夹起两小段染了绿色的糖丝做龙须。半个钟头后，当她把模具倒扣，一条巴掌大的“茉莉龙”落在纸上时，林砚秋和学徒们都凑了过来。
这条小糖龙没有传统糖龙那么剔透，琥珀色里泛着淡淡的绿，可凑近一闻，茉莉香直往鼻子里钻。林砚秋小心翼翼地拿起它，龙角没塌，龙身也没碎，他轻轻咬了一口龙尾，甜香混着花香在嘴里散开，比他吃过的任何一块糖都要清爽。“成了！”他忍不住笑起来，“苏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有了第一次成功，两人的合作渐渐顺了起来。接下来的日子，苏棠和林砚秋泡在熬糖房里，试了一次又一次。刚开始加柑橘酱时，因为果酸太重，糖浆总凝不起来，苏棠就把柑橘酱熬成稠膏，再按比例加入；后来试桂花时，干桂花总沉在锅底，林砚秋就想了个办法，把桂花磨成粉，和糖浆一起搅拌。
最难忘的是试做“荔枝龙”那次。苏棠带了新鲜的荔枝，剥了肉榨成汁，可荔枝汁太稀，熬了三次，糖浆都像烂泥一样不成形。那天傍晚，两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桌上塌成一团的糖块，都有点泄气。林砚秋叹了口气：“要不，算了吧，荔枝龙可能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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