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庚紧闭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听到耳边传来的哗啦啦水声，和衣裳布料摩擦的动静。
一道香风从鼻尖掠过，动静逐渐远去，他才敢悄悄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眼前已经没有顾相思的身影，转头顺着风掠过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已经穿上单薄的里衣，站在几步之外，眉眼中还蕴着微微怒意。
“还愣在那儿干甚？”
顾相思还没在热水中享受够，就被突如其来的聂长庚打断，难免有些不痛快。
忽然从窗边刮来阵阵寒风，激得她打起个寒战。
聂长庚快步跟上她，眼尖地从旁边衣架上赶紧取下一件大氅给她裹上。
顾相思搂了搂大氅，坐在床边，瞥了聂长庚一眼，“过来呀。”
聂长庚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她说一句才会动一下。
他绷着身子，也缓缓跟着坐在床榻边边，没敢将全身的力道放上去。而顾相思就挪着屁股挤了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挤到床角。
顾相思紧贴着他，才满意地笑道：“这样才暖。”
“说吧，这么晚找我来干什么？”
聂长庚感受到她就像只小暖炉似的，全身又烫又热，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几乎能接受到她全部的温度，把他身上这一路来所带的寒气尽数哄散。
他不自然地僵直身子，低声道：“今夜冬至宴发生太多事，就像来看看你，怕你多想......”
“我能多想什么？这一路来我碰到的危险的还少嘛。”
顾相思一边说，一边往聂长庚身上凑，似乎觉得他的体温比自己更暖。
又道：“只是现在要走得比从前更谨慎些，我没有退路了。”
她眼中闪烁着一腔孤勇，坚毅又孤独。
聂长庚垂眸望着，鬼使神差地抬手搂紧她肩头，将全身的温暖渡给她，认真道：“我在，就是你的退路。”
顾相思顺势将脑袋倚靠在他胸膛，是滚烫的，心在强有力跳动着，更像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缓缓抬头，盯着他的凌厉深邃的五官，蓦地道：“你的脸又红了......”
聂长庚反应过来，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被火烧一般，噌地一下又更红了。
乐得顾相思哈哈大笑。
——
冬至过后，欲要全面推行均税法的圣旨传便大贞各个州府，各地都开始实行起来，由皇上钦点“方田使”人选，在各地进行土地清丈，清查田产赋税，阵仗甚大。
而魏措自在冬至宴上口出狂言污蔑淳熙公主，也被皇上禁足一段时日，此时朝中大部分的权力都到了右相崔海手里。
崔海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从前看在魏措权利滔天，不得不站在他那对。如今魏措触怒皇上，难得一见地被禁足在家里，连朝都不能来上，他隐隐觉得，似乎这朝堂，是要变天了。
垂拱殿上，已经好几日没有魏措的身影，很多事务都由崔海负责。
裴金乐拿出那份顾相思给他的口供，道：“大理寺卿周灵运何在？”
周灵运站出列队，拱手颔首道：“臣在。”
“你来看看，这份口供可否属实？”
周灵运应声，由小太监将纸张传到他面前，完完全全看了一眼，才道：“禀皇上，臣以性命担保，此份口供实属！这是那宗悦安客栈命案的凶手所供，他言是自己是魏措的幕僚，此事便是由宰相魏措指使他去杀人灭口，为的就是搅乱岐州试行。可后来这份口供不知为何就被换了下来，被刑部以凶手见财起意杀人结的案。”
此话一出，激起众臣小声惊呼。事关权力最大的魏措，在场众人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人低声讨论，心中各怀鬼胎。
作为魏党的吏部尚书听罢，尽管此不管己事，还是替魏措捏了一把汗。
刑部尚书也站了出来，他晓得此事就是朝魏措而去的，本来魏措就占了下风，他不能由着周灵运抓到把柄。
“启禀皇上，刑部可都是按照大理寺呈交上来的罪证结的案。”刑部尚书道。
“噢——”周灵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气，“那尚书大人可是在怀疑大理寺贼喊捉贼了？”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同样不服道：“这可是周大人自己说的。”
“行了——”裴金乐打断二人，“把人带上来。”
周灵运和刑部尚书不得已止声，双双都还在不爽对方之时，就听到从殿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声音：
“微臣知错......皇上，微臣知错了......”
大理寺丞被两名禁军架到大殿内，手一松，他整个人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裴金乐磕头。
周灵运脸色一变，微微诧异，瞪着大理寺丞小声道：“张鸣？你怎么......”
在他印象里的大理寺丞张鸣，做事一丝不苟，看起来清正廉洁，与同僚也关系甚好，怎么会......
“朕已派皇城司查明，偷换口供之事乃张鸣一人作为，收受他人钱财，以公谋私。”裴金乐睨着张鸣冷冷道。
“皇上！皇上！微臣知错了，微臣不过收了五十两而已，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求皇上恕罪......”
张鸣眼泪鼻涕糊了整张脸，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裴金乐看他哭得就一阵心烦，扬声道：“来人，将此人打入大狱！”
梁歪两位禁军应声，进来把张鸣拖了下去。
随着张鸣的哭喊声逐渐远去，众大臣的心都不自觉提起来几分。
他们都心知肚明，查到张鸣不过是受贿五十两以公谋私而已，做得更过分的大有人在，偏偏就要把张鸣拉到大殿上给所有人看，这分明是在借此事杀鸡儆猴。
裴金乐忽然提高声调道：“魏措教唆他人，试图扰乱国策，现将暂停其一切职务，由崔海接替左相事务！”
“而今通过实行均税法查清各地州府——赋税亏空、仓廪虚报！即刻下旨严查！”
音落，洪亮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垂拱殿内，又传回到众位大臣们的心里，像是有洪钟在耳边猛地一敲，震得众人神色低沉且凝重。
朝堂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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