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济世医馆的天井时，洛风正将一把刚采的荩草摊在竹筛里。深绿的叶片沾着夕露，茎秆上细细的绒毛在灯笼光下泛着银毫，秦慕伊端来的青瓷盘里，已摆好了研钵、药秤和几张泛黄的医案，"后厨的伙计们都候着了，王大哥说他那老寒腿入秋总犯，听闻这草能治，特意多烧了壶陈皮茶。"
洛风指尖抚过荩草的叶片，脉络清晰如织，"这草在《神农本草经》里叫'黄草'，《唐本草》称'菉竹'，咱们大华地界的山野湿地多见，看似寻常，实则是治风湿痹痛的良药。"他捏起一株递给凑近来的小伙计柱子，"你看这茎节处有细毛，断口会渗出黄汁，这便是它的药性所在。"
柱子捧着荩草翻来覆去地看，鼻尖几乎要蹭到叶片上，"洛先生，这草看着跟路边的狗尾草差不多，真能比得过当归独活？"旁边烧火的张婶正用布巾擦着手，闻言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少插嘴，听洛先生细说。"
秦慕伊笑着往每个人手里递了片晒干的荩草，"先闻闻气味，有没有觉得带着点青涩的草木香，混着些微的辛辣？"她指尖划过研钵，"这气味来自它含的黄酮类化合物，还有生物碱和酚酸，这些便是能祛风湿、消肿痛的关键。"
"慕伊说的这些成分，咱们换个说法。"洛风取过药秤，称出三钱干荩草，"黄酮类物质就像给血脉通淤的小凿子，能让痹阻的经络慢慢舒展开；生物碱则像驱散寒邪的小火苗，对付风寒湿邪积在关节里的老毛病最管用。"他将荩草倒进研钵，研磨的沙沙声里，细碎的草末泛出深绿，"去年城西的李木匠，右腿风湿到连刨子都握不住，就是用这荩草配伍治疗的。"
伙计们顿时都竖起了耳朵。王大哥瘸着腿往前凑了凑，他膝盖处的裤管总比别处磨得薄些，"洛先生快说说，那木匠是咋治的？我这腿一到阴雨天，就跟揣了块冰似的，疼得直冒冷汗。"
洛风往研钵里加了点黄酒，草末顿时泛起细密的泡沫，"李木匠的情况与王大哥相似，都是久居湿地，风寒湿邪侵了筋骨。我用荩草五钱，配伍独活三钱、秦艽二钱，加生姜三片煎水，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他用竹刀将药泥摊在桑皮纸上，"同时用鲜荩草捣烂，加酒糟调成糊，敷在疼痛处，外面裹上棉布，每次敷一个时辰。"
秦慕伊接过话头，指尖点着泛黄的医案，"头三帖下去，李木匠说膝盖处像有小虫子在爬，那是气血开始流动的征兆。到第七帖，他就能扶着墙走了。"她抬眼看向王大哥，目光温和，"您的腿寒没他重，只是劳损加外感风寒，单用荩草配生姜煎水，再用热药渣热敷，不出半月便能见效。"
柱子突然"哎哟"一声，挠着胳膊肘凑过来，那里起了片红疹，"洛先生，我前日去河边挑水，被蚊虫叮了，这疹子痒得钻心，能用这草治不？"
洛风俯身看了看，红疹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肿，"正好能用。"他取过几片鲜荩草，在掌心揉出汁液，往柱子胳膊上轻轻涂抹，"荩草的酚酸成分能清热解毒，鲜草捣敷治蚊虫叮咬、无名肿毒最是灵验。你看这汁液是黄绿色的，《本草纲目》里说它能'染黄作色'，这颜色正来自它的杀菌成分。"
话音刚落，柱子便舒服地叹了口气，"真不咋痒了！"他盯着胳膊上的黄绿色汁液直乐，"比城里药铺买的止痒膏还管用。"
张婶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犹豫，"我家那口子常年在码头扛活，肩膀总像坠着石头，阴雨天更疼得抬不起来，这草也能治？"
"能治，但需配伍。"洛风取过笔，在麻纸上写下药方，"荩草六钱，加桑枝五钱、桂枝三钱、牛膝三钱，用白酒浸泡七日，每日让他喝一小盅，剩下的药渣敷在肩膀上。"他将药方递给张婶，"桑枝通上肢，牛膝引药下行，桂枝温通经脉，配上荩草的祛风湿之力，三管齐下，比单用一味药见效快。"
王大哥摸着膝盖，忽然想起什么，"去年城外军营里闹过一次脚气，好些兵卒脚趾缝烂得流脓，后来是不是用这草治好的？"
洛风点头时，秦慕伊已取来个陶罐，里面装着深褐色的药膏，"正是。当时军中缺药，我和洛风采了两车鲜荩草，煮沸后取药液让兵卒泡脚，剩下的药渣晒干研末，加凡士林调成药膏涂抹患处。"她用竹片挑出一点药膏，"荩草能抑菌消炎，对付湿热下注引起的脚气再好不过，那回治好了两百多个兵卒，后来军营里都叫它'行军草'。"
夜色渐浓，天井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药香混着陈皮茶的暖意漫开来。柱子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后厨拎来个竹筐，里面是他今日采的草药，"洛先生，您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荩草？我想着往后采些回来，既能给王大哥治腿，也能给大伙儿备着防蚊虫。"
洛风翻拣着筐里的草药，忽然抽出一株递给柱子，"这个就是。你看它茎秆基部匍匐在地上，叶片披针形，最关键的是叶鞘有毛，这是区分它和其他杂草的标志。"他又指给众人看，"采的时候要连根拔起，最好选开花前的，此时药效最足，洗净后鲜用或晒干都行。"
王大哥捧着刚煎好的荩草生姜水，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喝着有点涩，却透着股子暖意，从喉咙一直暖到膝盖。"张婶已将药方折好塞进袖中，"明日就按方子抓药，非得把那老寒腿治利索了不可。"
秦慕伊往研钵里添了些新采的荩草，月光透过天井照在她发间，"其实草木和人一样，看似平凡，却各有各的用处。就像这荩草，生在湿地不抱怨，长在山野不张扬，却能解人病痛，这便是它的本分。"
洛风握住她的手，两人指尖都沾着淡淡的草香。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济世医馆的灯还亮着，竹筛里的荩草在夜色中舒展着叶片，仿佛在静静等待着，明日又要去治愈谁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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