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卿攥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探视卡，跟着父亲穿过肿瘤科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她看见周沐阳拎着热水壶从病房出来，整个人瘦得像是被月光削过一遍，蓝白校服空荡荡地挂在肩头。
“周...”她刚要喊出声，却见一个穿粉色护士服的女孩从转角闪出，自然而然地接过周沐阳手中的水壶。那个侧脸——分明是朋友圈照片里的李嘉雯。
“爸，你先去病房。”苏雨卿突然停住脚步，“我...我去趟洗手间。”
拐进安全通道，她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手机在掌心疯狂震动。许莳夕发来一连串消息：
【到B市了吗？】
【宋煜珅刚查到李嘉雯姑姑是肿瘤科护士长】
【她可能早就认识周沐阳了！】
苏雨卿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方悬停，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压抑的争吵声。那个沙哑的男声，分明是周沐阳。
“我说过不需要！”周沐阳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
“沐阳，我们只是想帮忙...”是李嘉雯带着哭腔的声音。
苏雨卿蹑手蹑脚爬上楼梯，透过门缝看见周沐阳把一沓现金拍在窗台上。李嘉雯胸前的护士铭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原来她周末在这里做志愿者。
“拿着你姑姑的钱，还有这些...”周沐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告诉你爸妈，我不需要怜悯。”
“这不是怜悯！”李嘉雯抓住他的手腕，“我看过你凌晨三点在走廊写作业，见过你啃冷馒头当晚饭。周沐阳，接受帮助不丢人！”
苏雨卿的指甲掐进掌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沐阳——眼睛布满血丝，脖颈青筋暴起，像是困兽在做最后挣扎。
“我的事不用你管。”周沐阳甩开她的手，纸币雪花般散落，“回去告诉你那些好奇的亲戚，周丽华的儿子还没沦落到要乞讨！”
李嘉雯哭着跑下楼时，苏雨卿慌忙躲进阴影。等脚步声远去，她轻轻推开安全门。周沐阳正蹲在地上捡钱，肩膀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需要帮忙吗？”她听见自己说。
周沐阳触电般僵住。一张百元钞票从他指间滑落，打着旋儿飘到苏雨卿脚边。她弯腰去捡，看见钞票背面用铅笔写着小小的一行字：“妈妈今天笑了三次"”
“你都看见了。”周沐阳仍背对着她，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苏雨卿走到他面前，发现他在哭。不是少年人赌气时的抽泣，而是成年男子那种无声的、震颤全身的恸哭。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钞票上，晕开了"三次"的"三"字。
她跪下来抱住他，闻到消毒水混着汗酸的味道。周沐阳的拳头攥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硌得她肋骨生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哽咽着去擦他的眼泪，“医药费不够，阿姨病情加重，还有李嘉雯...”
“告诉你有什么用？”周沐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帮我写作业？给我折千纸鹤？还是像李家那样施舍点零花钱？”
苏雨卿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到，却仍倔强地仰起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宋煜珅的叔叔认识国外专家，许莳夕在筹办慈善义卖，我爸...”
“够了！”周沐阳猛地站起来，“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懂什么？知道化疗泵多少钱一个吗？清楚靶向药多难预约吗？”他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摔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刺痛苏雨卿的眼睛——"11月7日，营养针剂自费部分月13日，护工请假，缺勤两节晚自习"...
“你看清楚！”他撕下日历页拍在墙上，红色记号像伤口般触目惊心，“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剧本！”
苏雨卿颤抖着拾起笔记本，忽然发现某页边缘画着小小的星月。那是她教他的简笔画，旁边潦草地写着："今天雨卿数学及格了，要奖励她芒果布丁"。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翻到最新一页：
"12月5日，妈妈开始说胡话，把我认成爸爸。林医生说可能是脑转移。"
"12月6日，卖掉游戏机，890元。妈妈年轻时最爱玩的《最终幻想》卡带，300元。"
"12月7日，雨卿发来37条消息，没回。不能让她看见现在的我。"
砰的一声，安全门被撞开。林医生举着CT片冲进来：“小周！你妈妈突然昏迷...”
苏雨卿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周沐阳的眼神——像坠落的星子骤然熄灭。他踉跄着奔向病房时，校服衣摆扫落了窗台上的星空投影灯。塑料外壳碎裂的声音，和她心脏的裂痕同步蔓延。
重症监护室外，苏雨卿看着周沐阳在知情书上签字。他握笔的手稳得可怕，仿佛过去半小时跪在抢救室外呕吐的人不是他。
“恶性脑转移。”林医生疲惫地揉着眉心，“如果今晚醒不过来...”
“用最好的药。”周沐阳打断他，“钱我会想办法。”
苏父默默递上银行卡：“密码是卿卿生日。”
这次周沐阳没有拒绝。他接过卡时，指尖擦过苏雨卿的手背，冷得像冬夜的铁轨。“谢谢叔叔。”他说，“算我借的。”
后半夜，苏雨卿蜷缩在陪护椅上，看周沐阳跪在ICU玻璃窗前。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呼出的白雾反复描摹着母亲的轮廓。许莳夕发来消息说同学们凑了五千元，宋煜珅的叔叔联系了北京专家。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外套轻轻披在周沐阳肩上。
凌晨四点，周丽华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周沐阳整个身体弹起来，脸几乎贴在玻璃上。苏雨卿看见他肩膀剧烈颤抖，听见他破碎的笑声混着呜咽：“妈...妈你醒了...”
朝阳升起时，周沐阳终于昏睡在长椅上。苏雨卿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发现少年鬓角竟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她掏出手机拍下这缕白发，设成加密相册的封面，标题是"我的星星学会了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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