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夏开始跟着刘木匠学手艺，她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刨花飞溅的声响比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更让她欢喜，粗糙的木料在她手里渐渐有了形状，连指腹磨出的茧子都成了骄傲的印记。
可奇怪的是，她反倒比从前更爱往白芷跟前凑了。
木工坊的锯末还沾在衣襟上，就追着白芷问个不停。她本就比其他女孩子胆子大些，如今学了手艺，更添了几分底气。
"先生，为什么刨子要斜着推才省力？"
"先生，榫头为什么非得是梯形才牢靠？"
"先生......"
起初白芷还能一一答上几句，后来问题越来越刁钻，她只好红着脸承认："这个...你得问刘师傅了……"半夏便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其他女孩子见半夏这样大胆，曾先生也没有不快，渐渐也放开了胆子。
起初还只是怯生生地问些绣花配色、写字笔顺的小事，后来竟连"为什么天会下雨"、"月亮为什么跟着人走"这样的问题都敢问了。
白芷这才发现，这些小姑娘的脑子里，原来还装着这么多好奇。
直到那天课间——
白芷刚进茅房，门外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先生，"是石斛清亮的声音，"您上次说女子月事时不能吃凉的，那能不能喝姜糖水啊？"
白芷僵在原地，耳尖腾地烧了起来。
还没等她回答，另一个细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曾先生，我、我想问...为什么我娘说女孩子不能跨扁担，跨了就会长不高，是真的吗？"
"还有我！我奶奶说..."
薄薄的木板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白芷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听着她们热切的追问，又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追着四哥问个不停。
——那时四哥在茅房，她蹲在门外数蚂蚁，嘴里还不停："四哥四哥，为什么蚂蚁要排队走啊？"
四哥在里面叹气，却还是答了："因为它们要留下气味..."
"那为什么..."
"小幺儿，"四哥的声音透着无奈，"你能不能等四哥出去再说？"
可她偏不，就要蹲在那儿问。四哥到底也没舍得撵她，还隔着门板，一件件满足她的好奇。
四哥真是什么都懂。
想到这儿，白芷忽然笑了。
现在的她之于女孩子们，就像四哥之于她，是无所不能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收起尴尬，跟在学堂里一样，对着门外道："姜糖水可以喝...跨扁担不会长不高...还有什么问题？"
门外顿时响起一阵欢呼，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白芷听见她们互相推搡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的轻笑。
夕阳西下，白芷揉着发酸的腰走出茅房时，看见十几个小姑娘齐刷刷蹲在墙根下，仰着脸等她，眼睛亮得像星星。晚风拂过她们的发梢，冬日特有的冷冽气息。。
她忽然觉得，当先生最幸福的时刻，大概就是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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