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变换的眩晕感只持续了一瞬。
当沈璃再次脚踏实地时，人已身处一条僻静潮湿的巷道中。
身后，那道被楚嚣撕开的深邃裂缝，如一道无声的伤口，悄然愈合，最后一点妖界的荒芜气息也随之消散。
与妖界那混杂着血腥与硫磺的空气不同，中域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奢靡的、混合了脂粉与佳肴的香气。
这股繁华到近乎腐朽的味道，与边境的战火、血枫林的死寂，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远处，中域斗兽场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喧嚣。
那声音里没有厮杀的紧张，反而充满了某种狂热的、扭曲的庆典氛围，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沈璃抬手在脸上一抹，一层微光闪过，她的发色与瞳色变得普通寻常，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白衣，也化作了一套不起眼的灰色布裙。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巷道，汇入那熙熙攘攘、衣着光鲜的人流，沉默地走向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地平线上的宏伟建筑。
一路上，无数关于她的“传说”，如苍蝇般嗡嗡作响，钻入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魔女沈璃，就是她勾结妖族，才害得边境死伤惨重！”
“何止！我三叔家的表侄就在前线，说亲眼看到她跟一头上古大妖在一起，简直是人族的叛徒，千古罪人！”
“太虚宗真是为民除害，今日就要公开处决她那些被魔气污染的家人，以儆效尤！”
太虚宗的舆论战，显然大获全胜。
她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灾星。
她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子弟，摇着玉骨扇，一边漫不经心地谈论着边境的战事，称其为“一点小麻烦”，一边又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日的“处决盛典”。
“今日这出戏可有看头，听说太虚宗的李长老亲自主持，就是要逼那魔女现身。”
“我倒觉得她不敢来，缩头乌龟罢了。不过，看那些凡人被净化也挺有意思的，我赌那个老头子第一个死，压了三百灵石。”
他们谈论着她家人的生死，就像在谈论一场有趣的戏剧，甚至为此下了赌注。
沈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伪装成褐色的眼眸深处，寒意凝结成了冰。
斗兽场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沈璃寻了一个最阴暗的角落，混在狂热的人群中，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场中央那高高的处刑台。
她的父母、族人，甚至还有几位面熟的街坊邻居，都被粗大的玄铁镣铐锁着，像一群待宰的牲畜，被展示在数十万人的目光之下。
父亲的鬓角，不知何时已添了刺目的霜白；
母亲原本温润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干裂的嘴唇和麻木的眼神。
贵宾席上，那些在人族中呼风唤雨的掌权者们，正谈笑风生，品着灵茶，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一名身着太虚宗长老服饰、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站在台前，声音通过法术传遍全场，慷慨激昂地控诉着沈璃的滔天罪行。
他将边境战乱、妖族入侵的所有源头，都归咎于她一人身上，并宣称，台上这些她的亲眷，因长期包庇、纵容她，早已被“魔气深度污染”。
“诸位！”老者声如洪钟，面带悲悯，“今日将他们公开处决，并非我等残忍，而是为了净化他们被魔气侵蚀的灵魂，是予他们解脱，是无上的人道，是最大的慈悲！”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引得台下不少人点头称是。
随后，他话锋一转，声音拔得更高，目光扫视全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太虚宗亦不愿多造杀孽！若那魔女沈璃，肯念及一丝骨肉亲情，主动现身赴死，以她那罪恶的妖邪之血，洗刷这一切的污秽，我等便可赦免台上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场内数十万观众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他们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挥舞着手臂，脸庞因激动而涨红，疯狂地嘶吼起来。
“杀了她！净化他们！”
“沈璃滚出来受死！”
“杀了她！杀了她！！”
声浪汇聚成一股洪流，几乎要将斗兽场的穹顶掀翻。
在这片近乎癫狂的声浪中，沈璃的父亲，那个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做人要挺直脊梁的男人，却猛地抬起头，挺直了被镣铐压弯的腰。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疯狂而陌生的脸，朝着贵宾席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他用尽全身力气，朗声喝道，“我沈家没有孬种！更没有勾结妖族的叛徒！我女儿是人族数百年不遇的天才，是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嫉贤妒能，无耻构陷！”
而受到牵连的沈家其他旁支、仆从以及左邻右舍则发出绝望的呼号，他们多么期望，沈璃能够出现，来解了他们的无妄之灾。
若说心中对沈璃没有一点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太虚宗长老听到沈父的话，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机，正要下令施以酷刑，让他闭嘴。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冷的、音量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场内每一个人耳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我来了。”
整个斗兽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喧嚣震天的疯狂嘶吼，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数十万观众，连同贵宾席上的大人物，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愕然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在观众席一片昏暗的阴影中，一道纤瘦的身影缓缓走出，一步步踏上阶梯，走入了空旷的、被阳光照亮的斗兽场中心。
她抬起手，在脸前轻轻一挥。
那层伪装的幻术如轻烟般散去，露出了她原本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世容颜。一头如墨的长发，一双此刻沉静如幽潭的紫黑色眼眸。
刹那间，整个斗兽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无数道混杂着震惊、贪婪、恐惧、憎恨的目光，死死地汇聚于她那孤高清冷的背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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