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王子砍恶龙保护公主的故事？“
“嗯，最好笑是……本来王子把恶龙干掉，然后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结果你家姐一上去就把人结局改了。”
“啊？”
“她最后拉着公主的手，两人一起举着那把剑，像切结婚蛋糕那样齐齐砍巨龙。”何美珍想起往事，忍俊不禁，眼角泛着泪花，“她下来说：‘阿妈，我一直觉得女仔都可以做大事的。斩烧鹅、斩猪骨、斩鱼头都得，斩龙一样得！’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个模样，化着红彤彤的脸蛋，眉心一点红，瘦蜢蜢奀支支[2]，但挺直腰板昂起头，又得戚又骄傲。”
“原来家姐这么小就这么把炮。”纪岁吃吃地笑。
“那可不？”纪年在她们身后接话。
“哇有人偷听我们讲话。”纪岁拉过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像是要好好审问：“家姐，报纸写的是真的吗？那可是钟俊豪，没想到他居然是明丰集团太子爷，难怪当年那么窜……”
那个人当年率着一群哥们踩他们篮球场，球风恶劣伤了家栋哥，又弹了家姐bra带，还差点跟烁仔哥哥林亚瑞他们打起来……
这个乞人憎的有钱仔，以后就是姐夫了吗？
“我知道他是钟俊豪，放心吧我有分数。”她对着纪岁宽慰地笑笑，“难道他还能把我活剥生吞了不成？”
“年年，你真的打算做那个囍帖街代表吗？”何美珍有点担心地问：“你自小有主见，但凡事也喜欢自己生扛。要收集这么多街坊的意见不是易事，这里必有冲突和矛盾。老街改造说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推进，想必难点很多，你不要硬出头。”
“我们公司负责这个项目，我就算不做街坊代表，本来也身在其中。”她宽慰道，“妈，你别担心。”
她们又闲聊了两句，纪年便起身告别。
何美珍依旧给她准备了大包小包，什么祛湿薏仁茶、即食龟苓膏……纪年每样只拿了一些，她还想塞点，纪岁在一旁帮腔：“啊呀她下周又回来的了，对吧家姐？”
纪年微怔，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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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年一人默默地走在囍帖街，已近十点，街道两边商铺都下了铁闸门，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云层浓厚，似是要下雨。
想起小时候，她爱牵着岁岁在这人行道拣紫荆花和长得像屁屁的落叶，她提着塑料袋岁岁提着裙摆，一拣就是一大兜，回家做成干花和叶脉书签，再派街坊。
印象中的囍帖街，两旁厚重的绿荫下满眼大红大金，喜气蒸腾。每每过年有舞狮采青，他们几个小孩便在大人的腿缝中扒开朝前涌，冲到最前面去看那神气的狮子，眨着大眼睛，左舞右摆，赚足悬念和欢呼声后才最终一跃而起采得那颗生菜与利是。
她慢慢踱着，从街头走到街尾，又走到内巷。
巷子里安安静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几声麻将碰撞……昏黄路灯照着缝里长着青苔的麻石板路和写着标语的斑驳墙体，仿佛依稀可见儿时各种虚虚冚冚的内街景象：提着电饭煲卖鱼蛋的黄伯、开个小窗喊楼上接电话的李阿姨、玻璃柜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糖果的贞记士多、头顶那盘根错节的黑色电缆和滴着水的衣服、褪色门牌下各色挂着“笋货”字样的华丽裙褂、一排排摆出过道的人型模特……
突然不知是哪家在喝酒，“砰”地打翻了玻璃樽，伴着几声低低的叫骂，纪年眼前的景象消失，竟浮现出那些久未散去的梦魇：她被人死死拽住书包跌进泥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准考证被撕碎、她拉着嚎啕大哭的纪岁踉跄回家，拎着戒尺揍她屁股、她一手挡过有倒刺的木棒，反手把马骝华的胳膊卸下、她站在轰隆隆的洗衣机前，看着衣架被哗啦全数震落，散成一地不可挣脱的网……
一幕幕，恍若海水没顶。
“呼……”她喘着粗气，拔腿从巷尾跑到了巷口，一屁股坐在大树下的石基上。
忽然，她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在触碰着自己的背包，转身一看，竟是这棵百年细叶榕的气根。
一条一条，像是棕色的长须，在轻抚着自己。
纪年眼睛一热，她少时常常站在这棵树下，任由阳光洒在白布鞋上。那时心里笃定地觉得：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囍帖街，不会离开青龙里19号。
而她已经奋力逃离了近六年。
她曾觉得走得远远的，靠自己单枪匹马才是最酷的。却不曾想，这街灯、这电缆、这青苔、这榕树须根……全部拧成了一根风筝线，时不时松开让她飞，时不时又紧一紧，提醒她是时候归家。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这须根，既硬又软。
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停在钟俊豪最后那句话上：“不跟我合作，你有更好的选择吗？”
半晌，屏幕又暗下去。
手指划开，屏幕再次亮起。
她缓缓地打下几个字：“所以，你开我多少工资？”
钟俊豪：“你原来的两倍。”
“好。”
又点开一个三人群，低头打字：“岁岁，你清一下衣柜，给我腾空半个出来。”
纪岁：“？？？”
“我打算搬回来住。”
她打完这几个字，突然觉得胸中的闷气消散，一时神清气爽。耳边传来低低的电视剧主题曲声，是那部经久不衰的本地剧。
“大红花轿I love you/最怕日日要煲靓汤/要煲靓汤……”
厚厚的云层飘散，半个月亮探出头来，月色笼罩着这棵老树，在地面落下细碎的光斑。
刚准备站起来，却见灯下走来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裴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纪年。
“所以你……”他艰难地开口，“非要钟俊豪一道，与钟明辉抢吗？”
“我不为他，只为这条街的街坊。”
“那我们，只能楚河汉界了。”他眉心紧锁，月光下的眉睫似是覆了一层霜。
纪年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那便，各凭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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