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遗物里那台雕花梳妆台运抵当晚,
镜面浮现陌生女人梳头残影。
抽屉里的古董首饰每日少一件,
胭脂盒内却多一粒带血珍珠。
直到监控拍到雷雨夜,
我闭眼坐在镜前哼唱民国小调。
而手机屏幕自动弹出黑白照片:
“妹妹,第七个发簪在你头发上。”
暴雨砸在货厢顶棚上的声音,密集得如同万千鼓点,几乎要压过老旧卡车发动机濒死般的嘶吼。孟晚蜷在副驾驶硬邦邦的座椅里,湿冷的空气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混杂着柴油味和雨水腥气。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妹子,就这儿了?”司机操着浓重的口音,一脚踩死了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昏黄的路灯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车窗,勉强照亮外面一栋孤零零矗立在城郊结合部、墙皮剥落得如同患了严重皮肤病的六层旧楼。黑洞洞的单元门像一张沉默巨兽的口。
“嗯,三单元,一楼。”孟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付了钱,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浇下。司机帮忙把车厢里那个沉重的大件卸下来,嘴里嘟囔着“这老物件死沉”,便一脚油门,卡车尾灯在雨幕中迅速模糊消失。
眼前只剩下她,一个巨大的、用麻绳和硬纸板简易捆扎的木箱,还有这栋在暴雨中沉默伫立、散发着衰败气息的老楼。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往下淌,寒意刺骨。她摸出姑婆临终前颤巍巍塞给她的那把黄铜钥匙,冰冷沉重。锁孔有些锈蚀,费力地转动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单元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味、陈年油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中药又似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孟晚咳嗽了几声。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只有单元门外路灯投进来的一点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轮廓。她定了定神,咬咬牙,抓住木箱边缘的麻绳,使出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这个沉重无比的箱子拖进了门洞,拖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最终,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将它拽进了位于一楼走廊尽头、属于她的那间出租屋。
“砰!”
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孟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屋内同样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透过积满污垢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昏黄的光斑。她摸索着找到墙壁上的开关,“啪嗒”一声。
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在屋顶亮起,光线昏黄黯淡,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将房间里破败、空旷的景象照得更加清晰。
空。这是孟晚的第一感觉。除了墙角一张蒙着灰尘的旧折叠桌和两把塑料凳子,整个客厅空空荡荡。墙壁是那种惨淡的、布满裂纹和可疑污渍的石灰白。地面是冰冷的水泥。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挥之不去。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屋子中央那个巨大的木箱上。昏黄的光线下,木箱表面粗糙,边角磨损,透着一股饱经沧桑的沉重感。这就是姑婆临终前唯一指明留给她的东西——一台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雕花梳妆台。姑婆一生未婚,性格孤僻,守着乡下老宅和一堆旧物,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反复念叨:“晚晚,梳妆台……拿好……收好……”
孟晚叹了口气,甩甩湿漉漉的头发。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它弄出来安顿好。她找来一把生锈的剪刀,费力地剪开捆扎的麻绳,撕开潮湿变软的硬纸板。
当最后一块纸板被掀开,昏黄的灯光完全倾泻在那件家具上时,孟晚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即使蒙着灰尘,即使边角有磕碰的痕迹,即使岁月在它深色的木料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它依旧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厚重的美。
那是一台通体由深色硬木打造的梳妆台。目测有一米多宽,高度及腰。最引人注目的是台面上方那面巨大的椭圆形镜子,镶嵌在同样雕工繁复的木质镜框里。镜框和下方桌体的边缘,布满了极其精细的浮雕:缠绕的藤蔓,盛放的花朵,还有姿态各异的、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只是那些小天使的面容在经年累月的灰尘覆盖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镜子下方是桌面,桌面靠墙的一侧立着一个同样材质、同样雕花的双层首饰架,架子顶端连接着镜框。桌面下方,则是三个并排的抽屉,每个抽屉的铜拉环都磨得发亮。
整张梳妆台透着一股浓郁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奢华与阴郁气息。它沉重、巨大,与这间简陋破败的出租屋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贫民窟的落魄贵族。
孟晚费力地将它推到卧室唯一靠墙的位置——那里正好有一扇小小的、同样积满污垢的窗户。梳妆台一靠墙,整个房间仿佛都被它沉甸甸的存在感填满了。她打来一盆水,用抹布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随着灰尘一点点褪去,深色木料温润的光泽和雕刻精美的细节逐渐显露出来,那股混合着陈年木头、微弱樟脑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脂粉的甜腻气味也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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