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临安城被细雨浸得发潮，灵隐寺山门外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道济斜倚在老樟树下，破蒲扇遮着脸，露出的两只脚趿着草鞋，脚趾头还随着雨滴落地的节奏轻轻动着。广亮捧着刚化来的素斋，踩着泥水快步走来，袈裟下摆都沾了泥点。
“道济！你倒好，躲在这儿偷懒！”广亮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方丈让你去前街帮王婆婆挑水，你倒在这儿晒脚底板！”
破蒲扇“唰”地掀开，道济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角还沾着点油渍：“师兄莫恼，莫恼。”他指了指山下云雾缭绕的方向，“你闻，那股子焦糊气裹着怨气，比你这素斋香多咯。”
广亮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焦味，夹杂着说不清的郁气。正疑惑间，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跌跌撞撞跑上山来，发髻散乱，裙摆沾泥，见了道济就“扑通”跪下：“圣僧救命！求圣僧救救我爹爹！”
道济连忙扶起她，蒲扇在她头顶一扇：“姑娘别急，有话慢慢说。和尚我这扇子虽破，却能扇散愁云呢。”
姑娘名叫秋凝玉，正是城里过气神厨涂兜的徒弟。原来涂兜二十年前曾是御厨，一手“佛跳墙”引得皇亲国戚争相追捧，可他一心扑在厨艺上，连女儿涂丫丫生病都无暇顾及。那年冬天，后厨走水，丫丫困在火场，涂兜却在隔壁酒楼与人比厨，等赶回来时，只捡到半块女儿绣的荷包。从此涂兜便废了菜刀，整日泡在酒坛子里，近日更是抱着酒坛往火场旧址跑，嘴里念叨着要陪女儿“做饭”。
“昨日我去劝他，他竟要烧了自己的铺子！”秋凝玉抹着眼泪，“圣僧，再这样下去，爹爹就要把自己烧死了！”
道济摸了摸肚皮，突然眼睛一亮：“走！去瞧瞧这神厨的手艺，要是合胃口，和尚我还能多劝两句。”说罢拎起酒葫芦，踩着草鞋就往山下走，草鞋甩起的泥点溅了广亮一裤腿。
涂家酒楼早已不复当年盛况，门板斑驳，招牌上“涂家菜”三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响，夹杂着浑浊的酒气。涂兜披头散发，满身酒污，正把碗碟往地上砸，地上还堆着些枯枝败叶，像是要生火的样子。
“丫丫，爹爹给你烧红烧肉……爹爹以前总没空陪你……”涂兜喃喃自语，抓起旁边的酒坛就往嘴里灌。
秋凝玉见状眼泪又掉了下来，刚要上前却被道济拦住。道济摇着蒲扇走进屋，捡起地上一块没摔碎的瓷片，对着阳光照了照：“好瓷土啊，可惜了。就像有些人，本是块好料，却被怨气蒙了心。”
涂兜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道济：“哪来的疯和尚！滚出去！别耽误我给女儿做饭！”
“做饭？”道济嘿嘿一笑，夺过他手里的酒坛，“你这酒气熏天的，做出来的菜，丫丫可不爱吃。”他指着墙角那半块荷包，“你女儿绣的荷花多好看，她要是看见你这样，怕是要哭咯。”
提到荷包，涂兜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我对不起丫丫……那天她还说要吃我做的梅花糕……我却在和人比厨……”
道济收起玩笑神色，蒲扇轻轻敲了敲地面：“心有愧疚，便该活出个人样，让地下的孩子安心。你把菜刀扔了，把铺子败了，丫丫在天之灵，能闭眼吗？”他话锋一转，又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再说了，和尚我还没尝过御厨做的菜呢，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一个穿粉裙的姑娘款款走进来，正是秋凝玉的姐姐秋漫枫。她瞥了秋凝玉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妹妹倒是有心，还请了和尚来。不过爹爹这样，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秋凝玉皱起眉头：“姐姐，爹爹变成这样，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秋漫枫别过脸，“当年若不是爹爹只顾着厨艺，娘也不会走，丫丫也不会……”话没说完，却红了眼眶。
道济看在眼里，心里已然明白。这姐妹俩看似不和，实则都记挂着涂兜，只是一个急着补救，一个藏着怨怼。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拍了拍涂兜的肩膀：“老厨子，敢不敢跟和尚打个赌？你要是能做出当年那道‘佛跳墙’，我就帮你见丫丫一面。”
涂兜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你真能让我见丫丫？”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济晃了晃酒葫芦，“不过食材得你自己找，帮手嘛……”他指了指秋家姐妹，“这俩姑娘倒是合适。”
接下来几日，涂家酒楼热闹起来。秋凝玉跟着涂兜跑遍临安城的市集，挑最新鲜的鲍鱼、海参；秋漫枫嘴上不情不愿，却悄悄托人从海边带了最好的鱼翅；道济则每天拎着酒葫芦来“监工”，时不时指点两句，其实是暗中用佛法净化涂兜心中的戾气。
开工那日，涂兜摩挲着重新磨亮的菜刀，手却不停发抖。秋凝玉递过一块帕子：“师傅，别怕，丫丫在看着呢。”秋漫枫也默默送上泡好的香菇：“娘以前说，你切香菇的时候，刀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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