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言十七也听到了那些低语。他放下了手中的模型零件，银灰色的眼眸转向解雨辰，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悲伤，只是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星辰轨迹般的探究。
“解雨辰。”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凝滞感。
“嗯？”解雨辰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唇角习惯性地扬起温柔的弧度，看向他。
言十七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巡梭，仿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时间的刻痕。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会老。”
这三个字，清晰，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残酷的现实。那语气里，带着一种置疑的陈述，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浅淡的茫然。他像是在确认一个客观规律，比如太阳东升西落，比如潮汐涨退，比如……普通人会老。
解雨辰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一瞬，像是完美的瓷器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但那裂痕迅速被更深的温柔和一种认命般的苦涩覆盖、弥合。他放下揉着眉心的手，腕间那串粉色的珍珠滑落，温润的光泽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他轻轻转动了一下那串珠子，仿佛能从这冰凉中汲取一丝力量，语气轻缓得如同叹息：“是啊，十七。我会老，会死。”他坦然承认，声音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深沉的、对生命规律的臣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看着言十七那双纯净得仿佛能映照出一切，却唯独映不出时间流逝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具体地感受到那条名为“时间”的鸿沟。它不是地域的阻隔，不是身份的差异，甚至不是情感的厚薄，它是一种更根本的、无法逾越的界限。他在这头，急速奔向衰亡；十七在那头，永恒静止。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所以，他抬起头，将眼底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沉淀下去，只留下那片献祭般纯粹的温柔，声音放得更轻，更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祈求：
“所以，”他凝视着言十七，仿佛要将自己的影像刻进那双永恒的眼眸深处，“在我还年轻，还能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多看看我，好不好？”
他不求永恒，不求回应，只求在自己这有限而仓促的盛年时光里，能在这位永恒者眼中，多停留片刻。
阳光依旧温暖，庭院依旧寂静，但那无声流淌的时间，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发出了沉重而悲伤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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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关于时间的、轻描淡写却残忍无比的议论，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烧毁了解雨辰精心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他回到解家后，挥退了所有下人，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
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内心。
“我会老，会死。”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在言十七面前说得那般平静坦然，仿佛早已接受命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怎样一片狼藉的战场。
不甘心啊！
他想起十二年前香港机场，那个在熙攘人群中、仿佛自带聚光灯的银发少年，只一眼，就让他原本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聚少离多的十二年占聚了他几乎整个青春，他以为自己至少已经在言十七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是与张起棂那种冰冷守护、黑瞎子那种偏执纠缠都不同的，更舒适、更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张家人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原来在那些拥有漫长生命的人眼中，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深情，都不过是昙花一现，是终将被时光抹去的、无足轻重的痕迹。
愤怒吗？
愤怒。愤怒于命运的不公，愤怒于时间这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恐惧吗？
恐惧。恐惧于衰老的逼近，恐惧于终将到来的、永远的离别，恐惧于言十七或许会在漫长的未来里，渐渐遗忘曾经有一个叫解雨辰的人。
绝望吗？
绝望。当对手是无形无质、却碾压一切的时间时，任何算计、任何手段，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往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变得凌乱。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是继续争夺，在有限的时间里耗尽心力，哪怕最终徒劳？还是……就此放手，带着这份无望的爱意默默退场，在角落里看着他？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痛彻心扉。
可是……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响起。
你爱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占有他，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还是……仅仅只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快乐？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从最初被那份纯粹的美所吸引，到后来深陷于言十七那份不谙世事却又强大通透的本质，他的爱，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占有欲。他喜欢看言十七因为一块新奇点心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喜欢看他专注摆弄模型时安静的侧颜，甚至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带着点任性的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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