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那刻薄的断言和刺耳的嘲笑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青禾的耳膜,更深深刺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她僵立在荒坡上,看着老猎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灰蒙蒙的坡下,只留下空瘪皮囊敲打烟锅的“嗒嗒”声,在冷风里余音袅袅,像一场无声的丧钟。
窑工坟场……鬼都不长粮……
这八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在她空茫的脑海里反复撞击、回响,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缓缓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脚下这片遍布碎瓷的贫瘠土地上。灰黄的泥土板结着,无数青白灰黄的碎瓷片如同恶毒的诅咒,从土里探出锋利的边角,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绝望的光。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被彻底否定的狂怒,如同压抑了太久的地火,猛地在她冻僵的胸腔里炸开!凭什么她就该认命?凭什么她就该死在这片碎瓷堆里,像那些累死的无名窑工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掉,连棵草都不配生长?!
“呃啊——!”
一声嘶哑到几乎破音的嚎叫,猛地从她喉咙深处撕裂出来!那声音干涩、扭曲,带着血沫和泥腥气,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在空旷死寂的西坡上凄厉地回荡,瞬间被呜咽的冷风撕碎、吞噬。
她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弯下腰!不是捡拾,不是清理,而是伸出那双早已布满冻疮、泥污和细小血痕的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狠绝,狠狠地插进了脚边一小块松软的湿泥里!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
泥土的湿寒带着碎瓷粉末特有的、细微而尖锐的颗粒感,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指尖的嫩肉里。她不管不顾,十指如同铁爪,死死抠进泥土深处!指甲瞬间翻折,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吼,猛地向外一扒!
“噗嗤!”
一小团粘附着碎瓷屑和草根的湿泥被她生生抠了出来!甩在一边,溅起点点泥星。
一个浅浅的、碗口大的土坑出现在脚下。
不够!远远不够!
她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再次伸出双手,十指箕张,如同两把最原始、最笨拙的钉耙,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插进那个小坑的边缘!
挖!
抠!
扒!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搏斗。指甲是唯一的工具,血肉是唯一的燃料。指甲缝里迅速塞满了冰冷的泥垢和尖锐的碎瓷粉末,每一次用力抠挖,都带来钻心的刺痛。粗糙的泥土边缘和锋利的碎瓷片,毫不留情地切割、摩擦着她指腹和关节的皮肤,细密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混入冰凉的泥浆里,变成一种污浊的暗红色。
挖!
更深!
更用力!
她像一头红了眼的困兽,所有的绝望、愤怒、不甘,都化作了这疯狂挖掘的蛮力。腰背的旧伤在剧烈的动作中爆发出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钢针在扎刺。双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颤抖。汗水混着泥浆,从她蜡黄枯槁的脸上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翻开的泥土上,洇开深色的斑点。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荒坡上显得格外清晰、急促。
泥土被一层层扒开。下面,依旧是灰黄板结的硬土,夹杂着更多、更密集的碎瓷片!它们像深埋地下的白骨,顽固地阻挡着一切生机。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块特别大、边缘异常锋利的青瓷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本能地一缩。但随即,一股更深的狠戾涌了上来!她低吼一声,十指猛地抠住那瓷片的边缘,不顾指甲翻卷撕裂的剧痛,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地向外扳!
“咔嚓!”
一声闷响!那块沉重的碎瓷片连同粘连的一大块板结如石的硬土块,被她硬生生从地底拔了出来!带起的泥点溅了她一脸一身。
她把它像扔一块腐肉般甩到远处,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土坑更深了一些,坑底依旧是冰冷的、混杂着碎瓷粉末的硬土。看不到一丝属于肥沃黑土的痕迹,只有无尽的灰黄和刺眼的青白碎片。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被烈火灼烧。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十指指尖的指甲几乎全部翻翘起来,边缘破裂,露出底下粉红的嫩肉,此刻正汩汩地渗出鲜红的血珠,与泥污混合,变成肮脏的暗褐色。指关节处被碎瓷划破数道口子,皮肉翻卷,血水混着泥浆,糊满了整个手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钻心的疼痛后知后觉地、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刺激着她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再次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老猎户的话,像冰冷的预言,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板结土地上,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带着无尽悲凉和森然寒意的嚎叫,猛地从远处黑黢黢的山林深处传来!那声音穿透了浓重的暮色和冰冷的空气,如同鬼魅的哭诉,直直刺入李青禾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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