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数字,连程处默和秦理都倒吸一口凉气。程处默急得额头青筋暴跳:“薛二!不能签!这他娘的就是个圈套!”
薛斩却仿佛魔怔了,他看也不看借据具体内容,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枚刺眼的红一点,又猛地转向崔琰那看似平静却暗藏讥讽的脸,一股混着酒气的邪火直冲顶门。
“好!我签!”
他抢过账房递来的毛笔,也顾不上什么字体,歪歪扭扭地写下“薛斩”二字,又夺过朱砂盒,将右手拇指狠狠摁了进去,再重重地、带着一股子狠戾决绝,按在了借据的落款处!
一个鲜红、清晰,甚至边缘有些模糊的指印,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纸上。
整个过程,程处默等人还想再拦,却被薛斩用蛮力推开,秦理眼神冰冷如刀,扫过崔琰和他身后那几个眼神锐利的豪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但终究,这是薛斩自己做的决定,他们可以劝,却不能真的在赌坊里对崔琰动武,这是规矩,也是底线。
骰盅再次被庄家拿起,剧烈的摇晃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盅落,置于桌面。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骰盅之上。
薛斩呼吸粗重,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崔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好整以暇。
程处默、秦理等人屏息凝神,手心冒汗。
庄家缓缓揭开骰盅。
还是那枚骰子。
鲜红的一点,如同嘲讽的眼睛,静静地、无情地望着薛斩。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薛斩雄健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向后倒退,撞在身后的花梨木屏风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灰,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光彩,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音阶都发不出来。
完了。
父亲薛轨当年在陇右血战突厥,为救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身中数箭,马革裹尸换来的爵位和这点微薄家业,被他这个不肖子,一夜之间,输了个干干净净!
无尽的悔恨、恐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周围兄弟们的焦急、无奈,甚至能听到程处默压抑的低吼,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薛县男,承惠了。”崔琰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借据,轻轻吹了吹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笑容,“三千贯,限期三月。若是逾期……呵呵,贵府的田产宅邸,可就归我崔家所有了。”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程处默、秦理等一众脸色铁青的武将子弟,语气带着淡淡的、却更伤人的嘲讽:“诸位小公爷、小将军,今日可都是见证。”
“崔琰!我**你祖宗!”程处默再也按捺不住,指着崔琰的鼻子破口大骂,“肯定是你这厮搞的鬼!不然薛二怎么会连输这么多把!”
崔琰面色一沉,折扇“啪”地打在掌心:“程处默!注意你的身份!赌局是薛斩自愿的,借据是他亲手画的押,何来搞鬼之说?莫非卢国公府,也要学那市井无赖,输打赢要不成?这长安城,还没轮到你们程家一手遮天!”
“你!”程处默气得双眼喷火,就要扑上去动手。
“处默!”秦理死死拉住他,手臂如同铁箍,他眼神冰冷地看向崔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崔二郎,山水有相逢。今日之事,我们兄弟,记下了。”
崔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带着世家子特有的优越感:“秦兄弟言重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再理会这些愤怒的武将子弟,目光重新落回到失魂落魄的薛斩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薛县男,看你如此模样,我倒有些不忍了。若是实在艰难,看在同辈的份上,我倒可以替你向家中长辈求求情,或许……能宽限些时日,或者,减免些利息?”
这看似好意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薛斩的心口,是比直接的嘲讽更甚的羞辱!
薛斩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崔琰。原主那混账莽撞的性格,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屈辱和绝望点燃,一股不管不顾的蛮横之气爆发出来。
“崔!琰!”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少在那里假惺惺!”
他挣扎着想站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全靠身后的屏风支撑。
“老子……老子是输了!老子认!”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但你想看老子给你跪下求饶?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目光扫过程处默、秦理、尉迟宝琳这些为他焦急、为他愤怒的兄弟,一股莫名的酸楚冲上鼻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三千贯……三千贯是吧?”他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子……老子就是卖身为奴,去做苦力,也……也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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