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依旧闹哄哄,像麦收时的打麦场。但仔细一看,气氛却有些异样。课桌依旧是那些坑洼不平、桌面刻满了“三八线”和模糊字迹的旧课桌,条凳也还是那些吱呀作响的旧条凳。可是……人呢?张二胖依旧在教室后排用胳膊肘捅人,王小军也安静地坐在靠墙的位置。可吴普同总觉得,大家好像都……被这半个多月的麦假晒得更黑更结实了?或者说,是这间熟悉的教室,在无形中似乎“缩水”了一点,显得更加拥挤?
孙老师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蓝色中山装,只是衣襟上似乎多了几点洗不掉的麦浆渍。他站在讲台上,手里没有拿粉笔,也没有拿课本,而是拿着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他清了清嗓子,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用一种比平时更洪亮、更正式的语调开口:
“同学们,安静!”
教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几十双带着麦假疲惫和懵懂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讲台。
“麦假前的那次考试,”孙老师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成绩,已经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在几个晒得最黑、裤腿还沾着泥点的孩子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整体来看,大家……嗯,劳动是参加了,学习嘛……”他含糊地带过,“根据上级要求,咱们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所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今年,没有留级这一说!全体同学——”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一个重要的宣告。教室里鸦雀无声,连窗外杨树叶都停止了晃动。
“——全体同学,顺利升入二年级!”
“啥?”
“这就……升了?”
“不用再念一年了?”
“那考试考个啥劲儿?”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嗡嗡议论声。不是欢呼,不是雀跃,而是一片茫然无措的嘀咕。孩子们面面相觑,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种被无形力量推着往前走的懵懂。没有经过庄严的仪式,没有想象中的“门槛”,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考试结果都没公布(孙老师显然没打算念分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二年级学生?仿佛麦假前那场令人头大的考试,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必须走的形式。
吴普同更是彻底懵了。他呆呆地坐在条凳上,屁股底下那条凳腿的摇晃感似乎更明显了。二年级?那是什么?比一年级更难吗?要学什么?他脑子里还残留着晒场上麦粒滚烫的触感和扬场时呛人的灰尘。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王小军。王小军脸上也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取代,甚至还习惯性地挺直了背脊。张二胖则咧着大嘴,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前排的铁蛋,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捡了便宜的兴奋:“嘿!听见没?咱是二年级的啦!考试糊弄过去就行!以后那帮新来的‘小豆包’,得管咱叫学长了!”仿佛“升级”的最大意义,在于拥有了某种可以俯视他人的资格。
孙老师显然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他摆摆手压下议论:“好了,安静!升级了,是好事。下面,咱们得把教室腾出来,给新来的小同学用。咱们二年级的教室,挪到后排东头那间!现在,动手搬!”
搬教室!这个具体的指令,瞬间将孩子们从懵懂的状态中拉回了现实。这活儿他们熟!比起抽象的“升级”,搬桌子扛凳子显然更有意思,而且能活动活动被麦假劳作和这几日懒散弄得有些僵硬的筋骨!
“搬教室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教室里的气氛瞬间从茫然转为热火朝天!
呼啦一下,孩子们像一群被惊动的工蚁,立刻行动起来。力气大的男孩子,如张二胖、栓柱,主动承担起搬课桌的重任。他们撸起袖子,露出麦假期间晒得黝黑发亮、甚至带着几道麦芒划痕的胳膊,两人一组,喊着不成调的号子:“起!走!”将一张张沉重的、桌面坑洼不平的旧课桌抬了起来。课桌的四条腿长短不一,抬起来摇摇晃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桌肚里积攒了一学期的碎纸屑和铅笔头簌簌掉落。女孩子们则负责搬凳子。吴小梅和英子几个女孩,两人抬一条长条凳,动作麻利,脚步轻快。
吴普同和王小军一组,负责搬运教室角落那个沉重的、落满灰尘和几片干瘪麦壳的木头书柜。那是孙老师的“宝贝”,里面装着班级为数不多的几本《红小兵画报》和一堆糊墙剩下的旧报纸。两人憋红了脸,吭哧吭哧地抬着书柜的两端,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在走廊凹凸不平、积着厚厚浮土的泥地上挪动。书柜里的纸张随着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灰尘簌簌落下,在透过破窗棂的光柱里飞舞。
整个校园瞬间变成了一个尘土飞扬的搬运场。一年级教室里抬出来的桌椅板凳,像一条由旧木头组成的河流,在呛人的灰尘中流淌,穿过空旷的院子,最终汇入后排东头那间光线更加昏暗的二年级教室。汗水混合着扬起的尘土,在孩子们黑红的小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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