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投向身边散落的玉米棒子。他拿起一个,剥开几层翠绿或黄绿相间的苞叶(“衣服”),露出了里面紧密排列、饱满鼓胀的金黄色玉米粒,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细小的、打磨过的金豆子。苞叶的里面是柔软的、丝状的玉米须。他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红痕,火辣辣的感觉还在。再看看爹娘——父亲睡着时眉头依然紧锁,手臂上肌肉贲张的青筋还未完全平复;母亲低着头缝补,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一种混杂着心疼、敬佩和一丝丝委屈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悄悄从书包里摸出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舍不得用日记本),垫在膝盖上,趁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飞快地写起来:
“9月29日,晴。收玉米第一天。累死了!玉米杆很高,叶子像锯子,手和胳膊被划了好多道子,又疼又痒。我负责掰玉米和拖筐。筐好沉,地不平,拖一趟就喘不上气。太阳晒得人发晕,汗流进眼睛,疼。爹用大锄头锄玉米杆,连根都锄起来,很费力。娘掰得最快。中午吃凉窝头,噎人。看着爹娘累得说不出话,我也累,但不敢喊累。玉米棒子剥开皮,里面的粒金黄金黄的,像…像金子?可金子不会让人这么累。心里有点难受,爹娘太辛苦了。”
字迹歪歪扭扭,句子断断续续,纸上还沾了汗渍和一点泥土。但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吴建军就睁开了眼,沙哑地喊了一声:“歇够了,接着干!”
下午的劳作更加煎熬。太阳的威力丝毫没有减弱,汗水浸透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吴普同感觉每一次弯腰都像在挑战极限。拖筐时,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数学估算?记录时间?他连看太阳估算时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记得大概掰了多少筐,拖了多少趟。至于一垄地多长?用了多久?总量多少斤?这些数字在极度的体力消耗面前,变得模糊而遥远。
傍晚收工时,吴普同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麻木地跟在拉着沉重排车的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幽灵。书包里的日记本和作业纸,此刻像两块烙铁,烫着他的后背。回到家里,院子里堆起了一座新的、金灿灿的小山。晚饭后,在昏黄的15瓦灯泡下,吴普同试图完成数学练习册上的应用题。那些关于速度、效率、总量的题目,此刻却像在嘲笑他一天的徒劳挣扎。他盯着“一辆卡车运货,每小时行驶XX公里……”的题目,眼前浮现的却是父亲拉着排车、青筋暴起的胳膊和沉重的喘息。他趴在炕桌上,眼皮沉重如山,草稿纸上只划拉了几个算式,就再也坚持不住,铅笔从手中滑落,头枕着胳膊,沉沉睡去。淡蓝色的日记本静静躺在一边,封面上蒙着一层白天带回来的细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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