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慷慨。正月里刚过,凛冽的寒风就收敛了锋芒,化作带着泥土腥甜和草芽清香的暖风,温柔地拂过西里村的田野和屋舍。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融化,汇成细小的溪流,浸润着解冻的土地。院角那棵老槐树虬曲的枝干上,悄然鼓胀起无数细小的芽苞,蕴藏着勃发的生机。
堂屋里,那台飞跃牌黑白电视机依旧每晚闪烁着光影,但吸引吴普同目光的,却不再是孙悟空的筋斗云,而是父亲吴建军摊在八仙桌上的几张皱巴巴的图纸和一个小本子。昏黄的25瓦灯泡下,吴建军粗糙的手指蘸着唾沫,一遍遍翻动着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李秀云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手里纳着鞋底,眼神却不时瞟向丈夫和那些图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紧张。
“爹,你看啥呢?”吴普同做完作业,凑过去好奇地问。他瞥见图纸上画着些方方正正的格子,像是房子的平面图。
吴建军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憧憬和凝重的神情。他拿起那张画着格子的纸:“同同,你看,这是五间正房,坐北朝南,亮堂!这边,靠东墙,再起三间配房,当灶房和放农具杂物的地方。院子要宽敞点,能晒粮食,也能种点菜……” 他指着图纸,笨拙却清晰地描述着,仿佛那方寸之间的线条,已经在他脑海中拔地而起,变成了遮风挡雨、温暖坚固的家。
“盖……盖新房子?”吴普同的心猛地一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早就受够了现在住的土坯老屋:低矮、阴暗,墙皮剥落,窗户小得可怜,冬天透风,夏天闷热。尤其是下雨天,房顶那几片老化的苇席总让人提心吊胆。能住上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嗯!”吴建军用力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咱家那老房子,你也知道,都快成危房了,墙歪歪斜斜的,去年秋雨大,后墙根都洇湿了一大片。再住下去,怕是要出事。再说,”他看了一眼李秀云,声音低沉了些,“这些年委屈你们娘仨了。账也还清了,去年砖窑活多,手头多少攒下几个钱。是该想想盖新房的事了。”
李秀云停下手中的针线,叹了口气:“盖房子是好事,可这钱……图纸画得是好,五间正房加配房,还是砖瓦的,这得多少钱啊?咱这点家底,怕是连个地基都打不起。”
“钱的事,一步一步来。”吴建军显然已经深思熟虑,“咱先得把地方定下来!老宅基地方太小,又在村子中间,左邻右舍挨得紧,想扩也扩不开。得去申请新的宅基!”
“申请新宅基?”李秀云皱起了眉,“那可不是容易事。我听说现在批宅基卡得严,得找村支书王书记(王小军的爹)批条子,还得交钱,还得看有没有合适的地块。咱家这情况……”
“再难也得办!”吴建军打断妻子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这新房必须盖!明天我就去找王书记!”
申请新宅基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在小小的吴家激起了波澜。吴普同和小梅兴奋地讨论着新房子要什么样,家宝虽然懵懂,但也跟着傻乐。李秀云则忧心忡忡,既盼着能批下来,又担心钱不够,更怕碰钉子。
第二天一大早,吴建军换上了最干净的一套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吴普同的心也跟着父亲悬了起来。他知道村支书王书记,是王小军的爹,平时看着挺和气,但涉及到批地这种大事,谁知道会怎样?他吃过早饭去上学,路过村大队部时,忍不住朝那扇紧闭的门多看了几眼。
大队部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书记(王德贵)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旧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他穿着当时干部常见的深蓝色涤卡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王书记。”吴建军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
“哦,建军啊,进来坐。”王德贵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长条木凳,“有事?”
吴建军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搓着膝盖。“是……是这样,王书记,我想……想申请一块新宅基。”
“申请新宅基?”王德贵放下文件,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慢悠悠地问,“你家老宅基不是挺好的吗?在村子中间,位置多方便。”
“老宅基地方太小了,房子也老旧得不成样子了,后墙都洇湿开裂了,实在住着不安全。家里孩子也大了,挤不开。”吴建军连忙解释,语气恳切,“我想盖五间正房,带三间配房……”
王德贵接过那张皱巴巴的草图,随意扫了两眼,没说话,又放下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建军啊,你的难处我知道。可现在上头政策紧,批宅基不容易啊。一是村里能批的地本来就不多了,二是得优先照顾那些住房确实困难、儿子要结婚分家的。你家……家宝才多大?还没到分家的年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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