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像一把把冰凉的小刀,刮过华北平原,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哨音。西里村外,曾经预备种红薯的那片闲地,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深坑,边缘被初冬的寒霜染得灰白。坑底残留着一些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碎土块,还有几处顽强冒头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西北角那片原本低洼的宅基地。
吴普同背着沉重的书包,每天放学总会忍不住去新宅基地停下脚步,多看上两眼。那片洼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出周围地面一大截的、巨大的、平整的土台。土台表面被反复夯实过,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泛着灰黄色的坚硬质感。这是近一年来,一车又一车生土堆积、碾压的成果。七十三车?不,远远不止。吴普同早已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数字在日记本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后,便被后续源源不断的“第XX车”所淹没,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而庞大的概念——家的根基。
土台沉默地矗立在初冬萧瑟的田野背景中,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战役后留下的巨大堡垒。风吹过空旷的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吴普同看着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轻松吗?似乎有一点,毕竟那吱呀作响的排车声、母亲弯成弓的背影、父亲锄头砸进冻土的闷响,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还有一种隐隐的、新的期盼。这堆沉默的泥土,是未来五间正房、三间配房得以拔地而起的基础。
“哥,快走啊!冻死了!”身后传来吴小梅的催促声,她裹紧了旧棉袄的领口,小脸冻得通红。吴家宝也背着个小小的书包,缩着脖子,小跑着跟上。
吴普同“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往家走。五年级了,作业明显多了起来。林老师的要求也更高了,日记不能仅仅是流水账,要写出真情实感,观察要细致。每天的早读依旧雷打不动,天越来越冷,早上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变得格外艰难。吴小梅三年级,吴家宝刚上一年级,两个小家伙早上也常常哼哼唧唧。
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饭菜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是那盏省电的15瓦灯泡),李秀云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玉米棒子。她动作麻利地剥着玉米粒,金黄的玉米粒噼里啪啦地落进脚下的簸箕里。旁边还堆着一些需要剥皮的干辣椒。灶膛里的火映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
“回来啦?炉子上有热水,快洗把脸暖和暖和。”李秀云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三个孩子放下书包,轮流用搪瓷盆里的热水洗手洗脸。吴家宝立刻凑到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妈,啥时候吃饭?饿死了。”
“快了快了,等你爸回来就开饭。”李秀云说着,终于停下剥玉米的手,抬头看了看三个孩子。目光在吴普同明显厚实起来的课本和作业本上停留了一下,又看看吴小梅和吴家宝身上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棉袄,最后落在簸箕里渐渐堆高的金灿灿的玉米粒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岁月流逝的恍惚:“这日子啊……过得真快。眼瞅着,麦子收了,玉米也收了,地里的活儿刚消停点,这一晃眼,地基也总算垫巴完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普同都上五年级了,小梅三年级,连家宝这小皮猴子,也背着书包上学堂了。一年忙到头,跟个陀螺似的,也不知道忙活了些啥,就看着你们一个个蹿高了。”
她的话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孩子们说。灶膛里柴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吴普同听着母亲的话,看着灯光下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和鬓边刺眼的白发,再看看墙角堆放的、刚从地里拉回来的几捆玉米秸(那是预备着冬天烧炕的),心头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时间,就在这一车车的土里,在这一粒粒剥下的玉米里,在日复一日的上学放学中,悄无声息又无比迅猛地溜走了。
“妈,地基垫好了,是不是快盖房子了?”吴小梅好奇地问,眼睛里闪着光。
“早着呢!”李秀云笑了笑,带着点无奈,“那地基还得晾,得沉实。开春暖和了,才能请匠人来放线、打夯,正经开始垒墙脚。眼下啊,先把这堆玉米粒收拾利索,把冬储菜备好,安安稳稳过个冬是正经。”她又拿起一个玉米棒子,用力搓着,“你爸在窑厂,还得接着干,盖房子的砖钱、工钱,都得指着他呢。”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吴建军裹着一身寒气回来了。他摘下沾满窑灰的旧棉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上带着窑厂劳作一天后的疲惫。
“回来了?洗洗手吃饭。”李秀云起身,把簸箕挪开,去掀锅盖。锅里是热腾腾的玉米面糊糊,蒸屉上是几个掺了红薯面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盆中午剩的炖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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