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封顶,如同给巨人戴上了帽子,遮去了风雨,却还空着无数的“眼”和“口”。那些空洞的门窗框,像无声的呼唤,等待着属于它们的“眼睛”和“嘴巴”。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麦子开始抽穗,田野里翻滚着青黄的波浪。吴家的重心,也从热火朝天的砌墙工地,转向了弥漫着木头清香的木工活。
请来的木匠姓孙,是二姨夫赵志刚介绍的,镇上小有名气的手艺人,人称“孙巧手”。孙师傅五十多岁,精瘦干练,背着一个巨大的、磨得油光发亮的木工箱,里面装着斧、凿、刨、锯、墨斗、角尺,林林总总,像百宝箱。他带着两个徒弟,在吴家新房旁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工棚。
材料早已备好。吴建军托人从山里买来了几方松木和杨木料。松木质地较硬,纹理直,不易变形,是做门窗框的好料。杨木相对软些,但纹理细腻,适合做门板、窗扇。粗大的原木堆在工棚旁,散发着浓郁的树脂香气。
孙师傅干活前,先拿出吴建军画的极其简陋的门窗尺寸草图,又亲自拿着尺子和墨斗,到每一个预留的门窗洞口仔细量了一遍尺寸,用炭笔在木料上做上标记。然后,真正的“巧手”才开始施展。
锯木是第一步。巨大的截锯被两个徒弟拉开,“嗤啦——嗤啦——”的声音单调而有力,粗大的原木在锯齿下呻吟着,被分解成厚薄不一的板材。接着是刨平。孙师傅亲自操起长刨,手臂沉稳有力地推送着,锋利的刨刃卷起雪白、卷曲的木花,散发出醉人的清香。粗糙的木板在刨子下变得光滑平整,露出清晰的木纹。
做门窗框是个精细活。孙师傅用角尺和墨线弹出精确的榫卯线,然后用凿子和手锯,一点点地凿出方孔(卯眼),锯出凸榫。徒弟们负责粗加工,最后的精修全是孙师傅亲自动手。他眯着眼,屏住呼吸,凿刃精准地剔掉多余的木屑,动作轻巧得像绣花。当榫头和卯眼严丝合缝地扣合在一起,不用一颗铁钉,一个坚固方正的门窗框就成型了,敲上去发出“梆梆”的结实声响。这种传统的手艺,看得吴普同眼花缭乱,心生敬佩。
吴普同放学后,最喜欢蹲在木工棚边看孙师傅干活。木花的清香,锯刨的声响,都让他着迷。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卷曲的、散发着松香味的刨花,厚厚软软的,带回家塞进枕头里,晚上枕着,梦里都是松林的清香。
门板、窗扇的制作相对简单些。用加工好的木板拼装,背面用穿带(横木条)加固。孙师傅在门板内侧巧妙地设计了几个小格子,可以用来藏点零碎东西。窗扇则预留了安玻璃的凹槽。最费心思的是大门。正房的大门,孙师傅用了最好的松木料,门板厚实,门框粗壮,还在门楣上方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可以活动的气窗(亮子),既透气又雅致。
打磨是最后一道工序。用粗细不同的砂纸,一遍遍打磨掉毛刺和不平,直到木头表面光滑如缎,纹理清晰温润。吴普同也分到了一小块砂纸和几块边角料,学着打磨小凳子,干得格外认真,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
当所有的门窗框、门板、窗扇都制作完成,整齐地码放在工棚里时,新房的安装时刻终于到了。这是一个需要多人配合的力气活,也是充满仪式感的时刻。
安装从大门开始。吴建军和几个壮劳力,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松木门框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嵌入正房大门预留的砖口里。孙师傅拿着水平尺和线坠,上下左右仔细调整着,确保门框绝对横平竖直。然后用事先备好的长木楔子塞入门框与砖墙的缝隙,再用大锤将楔子一点点敲紧,直至门框被牢牢地“胀”在墙洞中,纹丝不动!接着安装门扇,调整门轴(荷叶),确保开关顺畅,严丝合缝。
安装窗户同样如此。窗框固定好后,最后一道工序是安玻璃。这在当时可是件稀罕事,也是吴建军咬牙添置的“奢侈品”。当孙师傅用特制的、带小钉子的玻璃腻子(油灰),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透亮、平整的玻璃,镶嵌进窗扇的凹槽里时,围观的吴家人和邻居们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真亮堂!”
“这下好了,屋里头也亮堂了!”
阳光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毫无遮拦地照射进原本幽暗的毛坯房里,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光线里,飞舞的细小尘埃都清晰可见。吴普同迫不及待地跑进屋里,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窗口,趴在冰凉的玻璃上向外张望。外面的世界——远处的麦田、邻居家的烟囱、天空飘过的白云——都变得格外清晰,仿佛被这透明的屏障拉近了距离。他用手哈了一口气,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这明晃晃的窗户,不仅照亮了屋子,也仿佛照亮了沉甸甸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通透感。李秀云摸着光滑的玻璃,喃喃道:“这钱……花得值。” 吴建军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流淌的阳光,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都被熨平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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