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瓦匠赵铁柱果然经验老道,神情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传世珍宝,只不过他审视的,是关乎几十条小命的危墙朽木。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背着手,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猎犬,绕着教室外墙仔仔细细走了一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扫过每一块砖、每一道墙缝、每一处墙角。他时而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捻起墙根处潮湿松软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一闻,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孩子们一阵低呼),眉头皱得更紧;时而用锤子的木柄,或轻或重、极有节奏地敲击着不同部位的墙壁,侧耳细听那沉闷的回响,像是在聆听墙壁痛苦的呻吟。那“咚、咚、咚”的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沉闷而压抑。
“支书,校长,你们看这儿,”老赵停在教室后墙靠近西北角的地方,声音低沉而凝重。他指着墙根下一条不太明显、却纵向延伸了将近半米的细缝,缝隙边缘的泥土颜色明显深于别处,“这缝看着不大,但颜色深,里头返潮厉害,手摸着都冰手。这不是简单的裂,是地基下面软了,下沉了!带得上面墙体吃劲不匀,整面墙都在慢慢往外‘鼓’!” 为了印证,他又抡起锤子,用中等力道敲击那缝隙上方和附近的几块砖,声音明显空洞发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噗噗”声,“听这声儿!里面怕是有不少砖都酥了,成了空壳子!这要是赶上连阴雨或者稍微大点的动静……”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王德贵和校长凑过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大队会计老钱赶紧翻开笔记本,用一支秃了头的铅笔,飞快地记录着:“一年级后墙西北角,地基下沉,墙体空鼓酥碱,严重!”
接着,老赵又让徒弟小六子搬来一架看起来同样饱经风霜的木头梯子,自己利落地爬上去检查房檐下的椽子和瓦片。他动作小心得像在拆解炸弹,用凿子小心翼翼地撬开几片布满青苔的黑瓦,仔细察看下面支撑的木椽。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去,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只见有些椽子已经发黑碳化,有明显的虫蛀痕迹,密密麻麻的小孔看得人头皮发麻;还有雨水长期浸泡留下的深褐色霉斑,像丑陋的疤痕蔓延;更有一处,两根椽子的连接处已经腐朽断裂,全靠旁边的檩条勉强支撑着。
“椽子糟透了!瓦片也松得像老太太的牙!这要是下大雨刮大风,保不齐哪片瓦或者哪根烂椽子就得掉下来!砸在脑袋上,那就是开瓢的祸!”老赵的声音不高,带着瓦匠特有的直白和沉重,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院子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好几个低年级的孩子下意识地捂住了头。
排查从一年级教室开始,一间间进行。每检查完一间,老赵都会指出几处触目惊心的问题,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 二年级教室:西山墙靠近屋顶的地方,一道裂缝足有手指宽,从外面能隐约看到里面的光线!老赵用探杆伸进去试了试,带出一缕缕朽木屑和灰土。
* 三年级教室:窗户框严重腐朽,窗纸破了几个大窟窿,木质窗棂用手一掰就掉渣。老赵摇摇头:“这窗框,别说挡风,连个屁都挡不住,稍微用点力就能散架,碎木头扎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 四年级教室:房梁虽然粗壮,但连接处的榫卯已经严重松动,老赵和徒弟小六子合力用撬棍轻轻一别,整个沉重的屋架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吓得屋里的老师尖叫着跑了出来。
* 轮到六年级教室(也就是吴普同他们班)时,问题同样不少:后墙除了几道明显的裂缝,靠近讲台的地面有一块约半米见方的地方,踩上去感觉下面发空,发出“咚咚”的闷响。老赵蹲在那里,用锤子和凿子小心地撬开几块破损的砖,露出了下面一个被老鼠掏空、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脸色凝重:“看看!老鼠在这下面打洞安家,把地基土都掏空了!上面就剩一层薄薄的砖和夯土皮撑着!这地方人踩多了,保不齐哪天脚下一软就陷下去!要是塌的时候正好有孩子在上面……”
每一次问题的发现,都伴随着老赵清晰而冷酷的分析、王德贵和校长越来越铁青的脸色、以及大队会计老钱在小本子上飞速记录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孩子们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沉入谷底。原来他们每天读书、嬉闹、被老师训斥的地方,看似平静安稳,却隐藏着这么多看不见的、足以致命的陷阱!张磊哥的影子,镇中那堆吞噬生命的废墟景象,和眼前这些裂缝、朽木、空洞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带来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这不再是别处的惨剧,危险就潜伏在他们每天坐着的凳子下面,头顶的房梁之上!
吴普同看着老赵师傅撬开那发空的地砖,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穴,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也仿佛变得虚浮,像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坠落。他脸色煞白,手心全是冰冷的汗,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旁边王小军的胳膊。王小军也罕见地没有挣脱,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嘴唇抿得死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洞,又迅速扫视着头顶的房梁,像是在计算如果塌下来,自己该往哪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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