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碾过惊悸的春寒,一头扎进了溽热的六月。西里村小学六年级的空气,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但毕业的脚步声,如同远处田野里日渐高亢的蝉鸣,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期待与离愁的喧响,越来越近地迫临了。
吴普同的骑车技术,就在这紧张、压抑又暗流涌动的毕业季里,悄然成熟。那辆深蓝色的二六车,早已不是需要父亲扶着后座的“瘸腿马”。每天放学,他熟练地溜车、抬腿、跨过大梁,稳稳地坐上车座,双脚交替,链条发出均匀有力的“嘎啦”声,车轮轻快地碾过村道上的浮土。他甚至可以单手扶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或者学着大人的样子,在遇到坑洼时微微抬起屁股。风掠过耳畔,吹起额前汗湿的头发,带来短暂的、飞翔般的自由。这每日放学之后的骑行训练,成了他暂时逃离课业压力和对未来恐惧的一方小小天地。车轮转动,仿佛也能将那沉甸甸的忧虑甩在身后,哪怕只是片刻。
然而,课堂的气氛却日益紧绷。黑板右上角,用彩色粉笔画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沙漏,无声地催促着。林雪老师的复习节奏快得惊人,一张张油印的模拟试卷如同雪片般发下,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刁钻的题目。讲解试卷时,她语速飞快,眼神锐利,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急促的鼓点,仿佛要把最后一点知识都夯进学生的脑子里。教室里弥漫着油墨味、汗味和一种无声的硝烟味。
吴普同和王小军之间的“暗战”,在这种高压下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进入了一种更微妙、更白热化的状态。每一次发试卷,两人都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卷头的分数。九十五对九十四点五,九十七对九十六……那零点五、一分的差距,像一根根细小的芒刺,扎在落后者的心上。他们不再有课间的打闹,偶尔的目光相撞,也迅速移开,只剩下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的较劲。练习本上,对方的字迹成了无形的标杆,解题步骤是否更简洁,思路是否更清晰,都成了暗自较量的内容。两个少年,像两股绷紧的弦,在通往未知终点的跑道上,无声地竞逐着。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电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发出嗡嗡的噪音。窗外杨树的叶子被晒得蔫头耷脑。
教室门被推开,一股热浪裹挟着校长和一个陌生人的身影走了进来。陌生人扛着一个蒙着黑布、带着三条腿的木头架子,胸前挂着一个方方正正、蒙着皮腔的黑匣子。
“同学们,安静!”林雪老师拍了拍讲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感慨,“镇上的王师傅来了,给大家拍毕业照!”
“毕业照”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孩子们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兴奋和期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毕业,这个曾经遥远而模糊的词,第一次以如此具体的形式——一张照片——呈现在眼前。
“快!都出来!到院子里集合!按高矮个排队!”林老师指挥着,自己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但笑容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学生们像放出笼的小鸟,欢呼着涌出蒸笼般的教室。狭小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老师们搬来了几张长条凳和高脚凳。王师傅支好了那架蒙着神秘黑布的木架子——照相机,开始指挥排队形。
“老师们坐中间凳子!高个子男生站最后排凳子!矮一点的站前面!女生站老师旁边和前排!”王师傅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吴普同和王小军都属于高个子,被安排站在了最后一排的高脚凳上。凳子有点晃,吴普同下意识地扶了一下旁边王小军的胳膊,两人都微微一僵,随即又迅速松开,各自站稳,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从未发生。
排好队形,王师傅把头埋进那黑布罩子里,只露出撅着的屁股,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看镜头!别眨眼!都笑一笑!哎,那个高个儿男生,头抬高点!对!就这样!准备了……一、二……”
咔嚓!
黑匣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快门响动和一道刺目的白光!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王师傅钻出来,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洗出来给你们学校!”
人群散去,喧嚣暂歇。这张毕业照,注定将成为他们青春纪念册上第一道深刻记忆。
毕业照拍完,离别的气息就像打翻的墨水瓶,迅速在教室里洇染开来。不知是谁第一个拿出了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那是当时最流行的“毕业纪念册”,扉页往往印着“友谊长存”、“鹏程万里”之类的烫金字样——小心翼翼地递给同桌:“给,写个留言吧!”
这个举动像打开了闸门。一本本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留言簿开始在教室里传递。课间、自习课,甚至放学后,都有人伏在课桌上,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构思着给同学的临别赠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和一种甜蜜又忧伤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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