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这是最强烈的第一印象。宽大的玻璃窗几乎占满了整面南墙,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教室照得亮堂堂、暖融融。崭新的课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清一色的浅黄色木头,桌面光滑平整,散发出好闻的原木清香。每一张课桌的右上角,都挖了一个圆溜溜的小坑,那是放墨水瓶的地方。黑板是墨绿色的,又大又平整,镶嵌在正前方的墙壁里,下面还有一条窄窄的粉笔槽。讲台也是新的,比村小那坑坑洼洼的土台子不知气派了多少倍。教室后面的墙壁上,还空荡荡的,只刷着白灰,等着贴上新的标语或画报。
王小军像只撒欢的小狗,几步冲进去,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椅子上,还故意用力晃了晃。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空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嘿!真结实!普同,快进来坐坐!舒服着呢!”他拍着旁边的椅子招呼。
吴普同却只站在门口,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这明亮整洁的一切。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崭新的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能看到细微的木纹。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张桌面。冰凉,光滑,带着新木料特有的微涩感。这感觉,和他家里用了十几年的、布满划痕和油污的旧饭桌完全不同,也和村小那些桌面坑洼、布满刻痕的破旧木桌有着天壤之别。一种混合着憧憬、敬畏和一丝丝怯生生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别乱动!”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那头传来,带着几分威严。
两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正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探出身来,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们。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扫帚。
“王老师?”王小军认出来人,是他们村小学王支书的远房堂叔,在镇上教书。
王老师看清是他们,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严肃:“是你们两个啊。学校还没正式启用呢,里面正在做最后的清扫整理。看看可以,别乱动桌椅,弄脏了地面。这新地方,要爱惜!”他挥了挥手里的扫帚,像是强调着这里的洁净来之不易。
“哎!知道了王老师!我们就看看,马上就走!”王小军吐了吐舌头,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吴普同退出了教室,轻轻带上了门。
被王老师这么一说,两人也不好意思再到处乱逛。他们从教学楼西侧一个开着的小门钻了出来。外面是一个更小的院子,比前院更僻静。院子一角有个红砖砌成的小房子,烟囱伸得老高,门口堆着些煤块——这就是锅炉房了。院墙边还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没用完的砖头、沙子和几块厚实的预制水泥板。
小院西墙开着一道小门,门外就是教学楼后侧。那里用简易的铁管和石棉瓦搭起了一个长长的车棚,显然是给学生们停放自行车用的。棚子底下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石棉瓦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以后咱的车就停这儿了!”王小军拍了拍车棚的柱子。
吴普同点点头,目光却被车棚更远处吸引。穿过一片刚刚栽下不久、只有手腕粗细的小杨树林,在树林的东侧和南侧,环绕着一片不小的水塘!水色有些发绿,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水边稀稀拉拉长着些芦苇和水草,几只蜻蜓在水面上低低地盘旋。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带着水汽和青草味道的凉风,拂在汗湿的脸上,格外舒服。
“嘿!还有水塘!”王小军也发现了,眼睛一亮,“夏天能来这儿洗澡摸鱼不?”
吴普同没回答。他望着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的绿色水面,又回头望望那座在蓝天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崭新的白色教学楼。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翻涌。新崭崭的教室、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窗、整齐的桌椅、开阔的操场、安静的走廊,还有眼前这片荡漾的池塘……这一切都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他过去十一年里关于“学校”的所有认知。这不再是他熟悉的、混杂着泥土和柴火气息、可以随意奔跑喊叫的村小了。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规矩和距离感,一种预示着某种不同生活的气息。
“走吧,”吴普同轻声说,“该回家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来时的黄土路慢慢往回骑。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在土路上拉得老长。王小军依旧兴奋地说着新学校的种种,憧憬着开学的日子。
吴普同却有些沉默。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他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崭新的教室、张二胖强笑的圆脸、那片泛着绿光的池塘,还有父亲吴建军在砖窑厂劳作后疲惫的身影。这所气派的镇中,像一道巨大而清晰的门槛,横亘在他面前。门内,是王小军口中明亮的新世界;门外,是张二胖走向邻村二中的土路,是西里村那熟悉却注定要渐渐远离的田野和炊烟。他感到一种脚踩在门槛上的摇晃,一种告别过去、踏入未知的轻微晕眩。
夏日的热风带着尘土的味道掠过耳畔,吴普同握紧了车把,挺直了腰背,迎着夕阳,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车轮滚动向前,卷起的烟尘很快被风吹散,融入身后那片被金色余晖笼罩的、正在一点点沉入暮色的崭新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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