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初三,是走亲戚的日子。按照惯例,吴普同跟着父母,带着妹妹小梅,先去小李庄的舅舅李建国家,然后是邻乡的大姨李秀英家。
舅舅家依旧热闹,大表哥李强已经能独当一面,张罗着家里的活计,二表哥李壮也稳重了不少。大姨家则更多了些家常里短的絮叨。亲戚相见,话题总离不开收成、孩子和身体。看到吴小梅病情稳定,能正常叫人、简单聊天,舅舅和大姨都由衷地感到高兴,拉着李秀云的手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他们也关心吴普同的大学生活,问起学业和将来的打算。吴普同谨慎地回答着,能感受到亲戚们目光中那份朴素的期望和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个大学生,将来能有多大出息?能否真的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走亲戚的饭桌上,自然也少不了吴家准备盖新房的话题。舅舅和大姨都表示,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这种亲戚间的守望相助,在农村是维系生存的重要力量。吴建军话不多,只是闷头抽烟,或者点头应承着。吴普同则安静地听着,观察着,感受着这张由血缘和人情织就的网络,既温暖,也带着无形的压力。
正月初六,年味还未散尽,村里又添了一桩喜事——王小军家给他定亲了。
消息头一天就传遍了村子。对象是隔壁村的姑娘,据说是经人介绍,双方家长都挺满意。这在农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年纪,说亲、定亲、结婚,如同庄稼播种、收获一样,是人生自然的流程。
这天上午,吴普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着母亲准备好的一份贺礼——通常是几斤点心或者一条烟,来到了王小军家。王家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多是本家的亲戚和关系近的邻居,熙熙攘攘,充满了喜庆的喧闹。空气中弥漫着烟味、茶香和炒瓜子的香气。
王小军穿着一身崭新的、看起来有些拘谨的藏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带着憨厚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正忙着给客人递烟散糖。看到吴普同,他眼睛一亮,赶紧挤了过来:“普同!你来了!”
“恭喜啊,小军!”吴普同笑着将贺礼递过去。
“嗨,有啥好恭喜的,”王小军接过东西,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带着点男孩间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就是……家里觉得该定下来了。”
两人站在院子角落,看着忙碌的王小军父母和穿梭的宾客。媒人陪着女方的几位亲属坐在上房,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仪式并不复杂,主要是双方家长和重要的亲戚在场,交换了写着男女双方生辰八字的“庚帖”,俗称“换号儿”,意味着这门亲事正式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商量具体的婚期和彩礼了。
“感觉怎么样?”吴普同看着身边这个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伙伴,如今也要步入人生的新阶段,心里有些感慨,又有些好奇。
王小军咂咂嘴,表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来……那姑娘见了几面,人挺老实,话不多。就是……就是觉得,好像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他顿了顿,看着院子里忙碌的父母和喜庆的布置,声音低了些,“以后就得养家糊口了,感觉肩膀上的东西重了。”
吴普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理解王小军的感觉。定亲,就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光彻底划在了身后,前方是明确而具体的家庭责任。他看着王小军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西装,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喜悦、茫然和责任感的复杂表情,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或许就是明年、后年,自己也可能要面对的场景。那栋正在筹划中的新房,不也正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吗?
农村的男青年,似乎人生路径早已被规划好:长大,打工,攒钱,盖房,定亲,结婚,生子,然后为了下一代,继续打工,攒钱,盖房……一个看似稳固,却又令人感到某种窒息的循环。他吴普同,这个大学生,能否跳出这个循环?还是仅仅以一个更“高级”的方式,最终回归到这个循环之中?
在王家热闹的院子里,吴普同的心绪有些纷乱。他为王小军感到高兴,也为他即将承担的责任感到一丝沉重,更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那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看着那张被郑重交换的、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那上面承载的,不仅仅是一对年轻人的姻缘,更是两个家庭对未来的期许,以及一种沿袭了千百年的、关于生活与传承的朴素逻辑。
他在王家待了小半天,吃了定亲的喜宴,菜肴丰盛,气氛热烈。临走时,王小军把他送到门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普同,好好念书!将来肯定比我们强!”
吴普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王小军的祝福是真诚的。但他更知道,那条“强”的路,具体该怎么走,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他转身离开王家,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初六下午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照在村街上,也照在他沉思的脸上。年,快要过完了,生活那沉重而真实的篇章,即将再次翻开。父亲的盖房计划,伙伴的定亲之喜,都像一个个清晰的坐标,标注着他必须前行的方向。而那个关于马尾辫女孩的模糊念想,在这坚实而具体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轻盈,如同一缕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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