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小王的年轻操作工,性子活络,拿起一个口罩在手里捏了捏,又扯了扯两边的白色系带,嬉皮笑脸地说:“陈头,没这么夸张吧?这玩意儿戴着多憋得慌啊,喘气都不顺溜!再说,咱们这车间里粉尘够大了,再加一层这个,不得闷死?”
“少在这儿贫嘴!”陈师傅眼睛一瞪,语气严厉起来,“让你戴你就戴!这是为你们自己好!现在外面有一种叫‘非典型肺炎’的毛病,传染性不低,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小心点没坏处!”
“非典型肺炎?”小王重复着这个拗口又陌生的名词,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被这严肃气氛勾起的、不易察觉的慌乱。“啥是非典型啊?跟普通的肺炎不一样?”
陈师傅似乎也被问住了,他皱了皱眉,显然也了解不多,只是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厉害的传染病,电视上都报了!都按厂里要求做,准没错!”
吴普同默默领到了自己的那份口罩。柔软的纱布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未知的分量。他学着旁边老师傅的样子,将口罩展开,把两根白色的系带套在耳朵上。一股棉布本身的味道混合着轻微的、出厂前消毒留下的气息冲入鼻腔,呼吸确实立刻感到了一些阻力,不那么顺畅了。他调整了一下鼻梁处不太服帖的纱布,抬眼看向休息室里其他人。有人像他一样,默默地戴上了,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在布料的遮掩下,显得有些闪烁和疏离;有人把口罩随意地塞进了工装的上衣口袋,鼓囊囊的一块;还有人像小王一样,拿在手里把玩着,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这小小的白色物件,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改变了休息室里原本略显散漫的气氛。
食堂也迅速出台了新规。墙壁上贴出了新的就餐时间表,各个部门被严格划分了用餐时间段,实行错峰就餐。打饭的窗口前,地上用黄色胶带贴出了一米间隔线,戴着白帽子的食堂工作人员不停地吆喝:“保持距离!后面的别挤!都站在线后面!”原本喧闹拥挤、充满工友间插科打诨和碗筷碰撞声的食堂,忽然变得有些“秩序井然”,甚至带着点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大家端着铝制饭盆,默默地沿着黄线排队,打好饭后,也多是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埋头快速吃饭,彼此间的交谈声少了很多。那种曾经弥漫在食堂里的、属于集体生活的粗犷热络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形的紧张和隔膜稀释、冲淡了。
吴普同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的紧张。它不像深州那次是个人前途的清晰抉择,而是一种弥漫性的、关乎健康甚至生命的、模糊不清却又无处不在的威胁。它藏在老周喷雾器的“嗤嗤”声里,藏在口罩闷热的触感里,藏在食堂地上那一道道刺眼的黄线里,也藏在工友们闪烁不定、欲言又止的眼神里。
晚上回到宿舍,他打开那台属于宿舍公用的、画面时常飘着雪花的旧电视机。地方新闻里,关于“非典型肺炎”的报道开始增多,虽然措辞依旧谨慎,反复强调“可防可控”、“形势稳定”,提醒市民“注意个人卫生,保持室内空气流通,避免前往人群密集场所”,但新闻画面里,偶尔闪过的医院门诊场景,以及几个穿着厚重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医护人员匆忙走过的镜头,还是在他心里投下了清晰的、不容忽视的阴影。那些全副武装的身影,与厂里发放的薄薄纱布口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情况的严峻。
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马雪艳。高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乳品厂的管理也这么严格吗?她们发的口罩够用吗?她有没有听话,好好戴着?那个总爱在休息日去县城小逛的她,现在还能出去吗?
一个中班下班后的深夜,宿舍里鼾声四起,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脚臭味和隐约的消毒水味。吴普同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车间里机器的余音仿佛还在耳中嗡嗡作响,混合着白天听到的关于“非典”的只言片语,让他心神不宁,睡意全无。他索性轻轻起身,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来到楼道尽头的IC卡电话旁。清冷的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这个时间,马雪艳肯定已经睡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打过去,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或者,只是确认一下她那边是平静的,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心头的不安。
插卡,拨号。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了七八声,无人接听。他有些失望地挂断电话,心里空落落的,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庆幸——庆幸她没有像自己一样,在深夜里被这种莫名的焦虑和不安困扰。
第二天下午,趁着中班上班前那段短暂的自由时间,他再次来到电话旁,拨通了马雪艳宿舍的电话。这次,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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