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被精准地投进了张德才那看似平静的心湖里。
张德才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他头顶的[恐惧]标签旁，一抹淡淡的灰色开始浮现，那是[愧疚]。
“我跟王校长聊了聊，他说，那楼去年就被鉴定是D级危房了。”林望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气，“四百多个孩子，每天就在那么一栋随时可能塌下来的楼里上课。张所长，您也是当爷爷的人了，您说，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了事，这天，得塌下来多大一块？”
“乡里……乡里也在想办法……”张德才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句话他说得毫无底气。
“想办法？是，都在想办法。”林望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我查了文件，县教育局半年前就下拨了七十万的专项资金，白纸黑字，文件编号是云教发[20XX]37号，收款单位，是咱们乡财政所。签收人，是您，和马乡长。”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张德才的脑子里炸响。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骇然地看着林望，嘴唇都开始哆嗦。他头顶的[恐惧]标签，瞬间变成了深蓝色，几乎要滴下水来。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林……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的！”他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惊慌。
林望没有逼他，反而将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的诚恳：“张所长，您别紧张。我今天来，不是来查案的，更不是来为难您的。我就是想不通，这笔救命钱，到底去哪儿了？”
他看着张德才那双写满惊恐和挣扎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马文远在招标会上的事，您应该也听说了。他现在是什么处境，您比我清楚。您觉得，他还能护着谁？或者说，他这个泥菩萨，还有谁值得为他扛雷？”
这番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张德才内心最虚弱的地方。他怕的，不就是马文远吗？可现在的马文远，自身难保，早已不是那个能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乡长了。
林望站起身，在客厅里踱了两步，状似无意地说道：“前两天去县里开会，碰到了苏县长。苏县长对我们清水乡很关心，特别是那个生态农业项目，盯得很紧。她还特意问了乡里的民生问题，说发展经济是硬道理，但孩子的安全问题，是天大的事，是底线，绝对不能碰。她说，如果清水乡有哪个干部，敢拿孩子的命开玩笑，她第一个不答应。”
他没有说苏县长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说自己是苏县长的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足以让张德才自己去联想、去脑补的事实。
果然，听到“苏县长”三个字，张德才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那[明哲保身]的标签，在苏县长这座大山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一边是即将倒台的马文远，另一边是前途无量、手腕强硬的美女县长。这道选择题，该怎么做，一个在财政所混了一辈子的老会计，心里比谁都清楚。
林望看到他头顶上，[恐惧]和[犹豫]两枚标签正在激烈地交战，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走回沙发旁，拿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张所长，夜深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他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朋友间的闲聊，“您在乡里工作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就图个平平安安退休，抱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我懂。这茶叶您尝尝，安神的。我就是来跟您这个老前辈随便聊聊，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他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张德才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林望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林望走到门口，拉开门，一股清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关上门前的最后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张德才头顶的情绪标签。
那片由[恐惧]和[犹豫]组成的混乱云团中，一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点，悄然亮起，又迅速熄灭。
那上面是两个字——[良知]。
林望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门，轻轻地关上了，隔绝了屋内屋外两个世界。屋里，是良知与恐惧的战场；屋外，是等待最终结果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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