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三年霜降,苏州桃花坞的雨下得黏腻。
沈玉芙的 “玉绣坊” 里,生漆混着朱砂的腥气裹在潮湿空气里,她右手缠着浸过草药的白绫,指节处隐约透出暗红血渍,正蹲在案前,用竹刮刀将琥珀色漆料往紫檀木灯架上刮。
灯架是六角形,每根棱木都雕着缠枝莲纹,雕工是巷尾王木匠的手艺 —— 上月王木匠听说她要给未婚夫周景明做灯,特意少收了三成钱,还叹着 “沈姑娘心细,周公子好福气”。
可此刻沈玉芙盯着那莲花纹路,眼眶却发紧,案头铜盆里泡着的半截指骨,在灯影下泛着冷白光泽,正是她三日前自己截下的右手中指第一节。
“姑娘,漆料又稠了。” 学徒阿春端着新调的漆碗进来,十三岁的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方才我去药铺,陈掌柜说…… 周公子的疫气又重了,要是再凑不齐药材,恐怕撑不过这月。”
沈玉芙握着刮刀的手顿了顿,指腹按在未干的漆层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抬头时,额前碎发沾着潮气,露出的眼睛里满是固执:“药会有的。这灯还差三道漆,等灯成了,景明就会好。”
阿春咬着唇没再说话,只是将漆碗递过去时,偷偷往沈玉芙手边放了块热糕。
她知道姑娘这三日几乎没合眼,白天髹漆,夜里就坐在灯架旁缝绣片,右手上的伤是为了取骨截的,每次动针都疼得额头冒冷汗。
可没人敢劝 —— 三日前那个苗疆老妪的话,还在绣坊里飘着。那天周景明咳得吐了血,医馆都闭了门,沈玉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城外破庙里找那个据说懂 “续命术” 的老妪。
老妪枯瘦的手指捏着周景明的生辰八字,半晌才开口:“要救他,需以至亲骨血混朱砂髹漆,做一盏‘聚魂灯’。骨要活骨,血要心头血,每道漆都得在子时上,连髹七道,少一道都不成。只是这术是借命,灯成之日,制作人的阳寿会折去大半,稍有差池,魂还会被灯缠上,永世不得脱身。”
当时沈玉芙想都没想就应了。
她连夜回了绣坊,用剪刀截下自己的指骨,泡进漆料里。阿春发现时,她正拿着骨块往漆里按,指头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染红了半盆漆。
“姑娘,要不我替你吧?” 阿春当时哭着拉她的手,却被沈玉芙推开:“你年纪小,命还长。景明是我未婚夫,我救他是应该的。”
此刻子时快到了,沈玉芙将铜盆里的指骨捞出来,用细布擦干净。
骨节处还带着淡淡的血痕,她轻轻捏着,往灯架的六角棱上抹漆 —— 老妪说,每道漆都要让骨血渗进木缝里,这样灯才能 “认主”,才能引着周景明的魂回来。
漆料刚敷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沈玉芙抬头时,正好看见巷口拐进来一顶描金大轿,轿帘被风吹开,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她日夜牵挂的周景明。
可下一秒,她的血就凉了。
周景明怀里抱着的,正是那盏只髹了四道漆的紫檀六角灯,灯架上还沾着未干的漆料。
他穿着一身锦缎长袍,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没了往日的虚弱,反而透着几分得意。
轿旁跟着两个穿绸缎的婢女,其中一个手里捧着的食盒,是江宁织造李家的样式 —— 苏州城里谁不知道,李家小姐李婉清正寻着如意郎君,家底厚得能买下半条街。
“景明!” 沈玉芙猛地站起来,右手的伤被扯得生疼,她顾不上疼,踉跄着往门外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病还没好,这灯还没成……”
轿子里的周景明听到声音,却没回头,反而让轿夫走快些。
沈玉芙追上去,抓住轿帘的一角,却被旁边的婢女用力推开:“哪来的野丫头,也敢拦李小姐的轿?”
“李小姐?” 沈玉芙愣了愣,顺着婢女的目光往轿里看 —— 轿子里除了周景明,还坐着个穿粉裙的女子,正用团扇遮着嘴,轻蔑地打量她,“你是谁?景明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周景明这才掀了轿帘,他看着沈玉芙时,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柔,只有冷漠:“玉芙,你别闹了。婉清小姐的父亲能帮我爹复职,还能给我找药材治病,你呢?你除了会绣东西,还能做什么?这灯我带走,就当是你送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送你的?” 沈玉芙盯着他怀里的灯,指骨在漆料里泡过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灯是我用骨血做的!我截了自己的指骨,折了阳寿,就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却抱着它,跟别的女人走?”
周景明皱了皱眉,像是嫌她聒噪:“那些都是旁门左道,婉清小姐找的御医才靠谱。你一个绣娘,懂什么医术?这灯我留着,也是怕你用它做坏事。”
说完,他直接放下轿帘,轿夫猛地抬轿,沈玉芙被带得踉跄了几步,摔在泥水里。
雨还在下,沈玉芙趴在地上,看着那顶描金大轿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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