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洗过苏府庭院里精心修剪的罗汉松,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而冷硬的影子。
这宅子很新,也很旧。
新的是那些造价不菲的智能家居系统、恒温恒湿的收藏室、以及角落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痕迹。
旧的,是这深宅大院本身的格局,是那飞檐斗拱下沉淀的、属于某个早已消散时代的森严等级,以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试图用名贵香料掩盖,却终究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
刘芯彤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个被月光照得有些发白的庭院。她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便装,与这满室奢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科则坐在一张明式官帽椅上,捧着一杯主人奉上的、香气高扬的金骏眉,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仿佛真是来品茶做客的。
坐在主位上的,是苏家的掌舵人,苏文远。他年近花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眼神里却带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明与疲惫。
苏文远身边,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眉眼与苏文远有几分相似,却更显跳脱,穿着一身潮牌,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是苏家次子,苏明睿。
而真正吸引刘芯彤和陈科目光的,是安静地坐在年轻男子身侧,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剥着水晶葡萄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改良旗袍,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得像山涧的清泉,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少女剥葡萄的动作有些生疏,指尖染上了一点紫色的汁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浑然天成的专注。
她将剥好的葡萄递到身边男子的嘴边,男子——苏家长子苏明哲,像个孩子般顺从地张口吃了,然后对她露出一个纯然依赖、毫无杂质的笑容。
苏明哲的智力,据说停留在七八岁孩童的水平。这是刘芯彤在来的路上,从苏文远语焉不详的叙述和陈科寥寥数语的补充中得知的。这位苏家长子,天生心智不全,是苏家光鲜外表下,最深沉的隐痛。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远房表亲“小翠”,据苏文远说,是数月前辗转找上门来投亲的。她自称家乡遭了灾,父母双亡,只身前来。
奇怪的是,族谱上确实能找到这么一支远亲的记载。
更奇怪的是,自从小翠来了之后,原本因为苏明哲状况而屡遭打击、濒临断裂的几桩核心生意,竟奇迹般地起死回生,连对手公司都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让苏家得以喘息。
苏明哲的脸上,也多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的笑容。他依赖小翠,只听小翠的话。
这一切,好得像个不真实的梦。
“陈先生,刘……警官,”苏文远的声音带着商人的圆滑,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实在是家里最近有些……不太平,才贸然请二位过来。明睿说,二位是处理‘特殊事务’的专家。”
刘芯彤看了陈科一眼,后者依旧专注地品着茶,仿佛那杯中之物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她只好接过话头,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苏先生,您说的‘不太平’,具体是指?”
苏文远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正小口吃着葡萄的苏明哲和小翠,压低了些声音:“就是……太‘平’了。生意顺得不可思议,明哲也开心得不可思议。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尤其是……”他犹豫了一下,“尤其是明睿,他总觉得小翠这姑娘,来历不明,有点……邪性。”
“爸!我那是合理怀疑!”次子苏明睿忍不住插嘴,语气带着年轻人的冲动和不忿,“您看看她,来历说不清,族谱上那点记载模糊得要命!她一来了,咱们家就跟开了光似的,哪有那么巧又……这么好的事?哥他是傻的,好哄,您可不能也跟着犯糊涂!谁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那边的小翠和苏明哲。
小翠抬起头,那双清澈得不见底的眼睛看向苏明睿,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隔着一层雾的茫然。
苏明哲则像是被吓到了,猛地缩到小翠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明睿!闭嘴!胡说八道什么!”苏文远厉声呵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科就在这时放下了茶杯。瓷器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客厅里有些紧张的气氛。
他没有看争吵的苏家父子,目光直接落在了小翠身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敌意,就像在看庭院里那棵罗汉松,或是手中那杯茶。
小翠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的茫然更深了些,还带着一丝小兽般的警惕。
“小翠姑娘,”陈科开口,声音温和,“家乡的葡萄,也有这么甜吗?”
很寻常的一句问话,像是拉家常。
小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她轻轻摇头,声音清脆,带着点软糯的乡音:“不记得了。家里的葡萄……很小,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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