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沉进西山,暑气就被一阵晚风卷走了大半。院角的丝瓜棚爬满了绿藤,巴掌大的叶子间坠着几个嫩黄的丝瓜,像悬着的小灯笼。哑女搬了张竹榻放在棚下,刚用井水擦过的竹片凉丝丝的,沾着点薄荷的清香——是中午特意泡过的,比去年直接铺在地上的草席舒坦多了。
“搭把手。”小虎抱着个刚摘的大西瓜从田里回来,绿皮上还挂着水珠,映着他被晒红的脸。他把西瓜往竹榻旁的石桌上一放,拿起菜刀“咔嚓”一声劈开,红瓤黑籽,甜香立刻漫开来,比去年张婶送的那只沙瓤瓜浓多了。
哑女递过块干净的粗布巾,看着他擦汗。他今天去地里侍弄新种的玉米,回来时裤脚沾着泥,草帽檐上还别着朵南瓜花,是她早上别上去的,说是“沾点喜气”。此刻那朵花蔫蔫的,却依旧黄得亮眼,像他眼里总也藏不住的光。
“挖两勺蜂蜜来。”小虎用勺子舀了块瓜递到她嘴边,“李婶说用蜂蜜拌西瓜,比撒白糖更润喉。”
甜汁混着蜜香在舌尖化开时,哑女忽然想起去年夏夜,两人也是这样在院里吃瓜,那时的瓜是跟邻居换的,不大,还带着点涩味,他却把中心最甜的部分都挖给她,自己啃着边缘的瓜皮,说“皮更脆”。那时他的粗布褂子后背磨出个洞,被月光照得透亮,不像现在,新做的蓝花布褂子浆洗得笔挺,连针脚都透着仔细。
棚外的稻田里传来“呱呱”的蛙鸣,此起彼伏的,像支没谱的夜曲。小虎忽然起身,从屋里拎来盏小马灯,灯罩上糊着层细纱,是用去年剩下的红绸边角料拼的,点亮时透出暖黄的光,比去年那盏缺了角的油灯温柔多了。
“等会儿流萤该来了。”他把马灯挂在棚架上,竹榻旁的草丛里已经有几点绿光在晃,“去年你追着流萤跑,鞋都跑掉了一只,今年可别傻了。”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伸手去够石桌上的瓜。去年她确实追着流萤跑了半亩地,最后被石头绊倒,摔在他怀里,手里还攥着只翅膀受伤的流萤,他笑得直不起腰,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虫放进竹笼,说“养好了再放”。
西瓜吃到一半,流萤渐渐多了起来,绕着瓜棚飞,绿光与马灯的暖黄交织,像撒了把碎钻。小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只竹编的小笼子,笼门上缠着圈红绳,吊着个小小的琉璃珠,在光下闪着幽幽的蓝。
“给你的。”他把笼子往她手里塞,“下午编的,比去年那只结实,你要是喜欢,就抓两只流萤放进去,当盏小灯。”
竹笼的纹路里还带着新篾的清香,哑女摸了摸笼门的红绳,忽然想起今早他蹲在灶前编笼子,竹片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红绳上,他却慌忙用布擦了擦,说“没事,红绳沾点红更吉利”。
“你看!”小虎忽然指着棚顶,一只流萤停在了那朵蔫掉的南瓜花上,绿光把花瓣照得透亮,像块浸了油的蜜蜡。
哑女抬头时,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片丝瓜叶。指尖的温度擦过耳廓,比夏夜的风还烫人,马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蝶翅停在眼睑上。
“等秋收了,”他忽然说,声音压得很低,混着蛙鸣和虫吟,“咱在院里搭个真正的瓜棚,用楠竹搭架子,再种上葡萄,明年夏天就能在底下吃葡萄了。”
哑女咬着瓜,看着他眼里的光,比流萤还亮。她想起开春时,两人在院角种下的葡萄藤,如今已经爬上了矮墙,嫩绿的卷须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着他的话。
马灯里的烛芯爆了个火星,惊飞了棚顶的流萤,绿光一闪,没入远处的稻田。小虎把最后一块瓜塞进嘴里,抹了抹嘴说:“明早去镇上,给你扯块新布做件单衫,去年那件洗得发白了。”
哑女摇摇头,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剥好的瓜子。她记得去年他也是这样,非要给她扯布,结果钱不够,在布庄跟掌柜的磨了半天嘴皮子,回来时手里攥着块细棉布,说“贵是贵点,但穿着舒服”。那时他的手心磨出了茧子,是编竹筐编的,不像现在,掌心虽依旧粗糙,却多了层踏实的暖。
流萤渐渐歇了,蛙鸣也稀了。小虎收拾着瓜皮,哑女躺在竹榻上,看着棚架上的马灯。光透过细纱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像他身上的气息。她忽然觉得,这夏夜的瓜棚,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有他在,有甜瓜在,有流萤提着灯笼来作伴,日子就像这竹榻,凉丝丝的,却裹着化不开的暖。
“睡吧。”小虎在她身边躺下,竹榻轻轻晃了晃,“明早还得去看玉米,别起晚了。”
哑女往他身边挪了挪,鼻尖蹭到他的草帽,南瓜花的淡香混着汗味,竟格外好闻。马灯的光渐渐暗下去,棚外的月光爬上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银。她知道,这瓜棚会结出更多的丝瓜,这流萤会年年来赴约,而身边这个人,会像这夏夜的风,带着甜,带着暖,岁岁都吹进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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