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的柳丝抽了新绿,软乎乎地垂在水面上,把流水都染成了淡青色。哑女蹲在青石上,指尖捻着张薄棉纸,正往竹骨上糊——这是小虎削的风筝骨,竹条削得匀细,比去年那根歪歪扭扭的芦苇杆挺括多了。去年此时,她也是这样糊风筝,纸是用旧账本撕的,糊到一半就被风扯破了,小虎却笑着说“破了才像只打胜仗的鹰”。
“浆糊够黏不?”小虎拎着捆细麻绳从下游走来,裤脚沾着水,想必是去溪边试风向了。他把麻绳往柳树上一绕,蹲下来帮她扶着竹骨,指尖的温度透过棉纸传过来,“李伯说今天的风是‘扬鸢风’,正好放风筝,比去年那阵乱风稳当。”
哑女往竹骨上涂浆糊的动作慢了些,浆糊是用新磨的米粉调的,稠得能拉出丝,比去年用米汤调的黏糊多了。她想起去年糊风筝时,浆糊总干得快,她急得直掉眼泪,小虎就用舌头舔湿指尖帮她抹匀,说“这样才够黏”,结果被浆糊涩得直皱眉,逗得她破涕为笑。
风筝糊成了只蝴蝶的模样,翅尾缀着红布条,是用去年做嫁妆剩下的红绸剪的。哑女举着风筝往风里跑,柳丝扫过她的发梢,像谁在身后轻轻拽着。小虎牵着麻绳跟着跑,麻绳在他掌心磨出细痕,却比去年那根磨破手的粗线舒服多了——今年他特意去镇上买了新麻线,浸过桐油,滑溜溜的不伤手。
“松手!”小虎忽然喊。哑女松开手,蝴蝶风筝借着风势往上窜,红布条在风里飘得欢,却在半空中打了个旋,一头栽进了溪水里。“别急,”小虎捞起湿淋淋的风筝,竹骨却没断,“去年那只刚飞起来就散了架,这只结实。”
他蹲在溪边重新调整竹骨,哑女蹲在旁边拧风筝上的水,忽然看见水里漂着片桃花瓣,粉嫩嫩的,像去年落在她发间的那片。那时他们还在忙着春耕,田埂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小虎摘了朵别在她鬓角,说“等忙完了就给你扎风筝”,如今风筝扎好了,鬓角的花也换成了银簪,亮闪闪的比花瓣还好看。
重新糊好的风筝终于飞稳了,越飞越高,几乎成了个小点。小虎把麻绳递给哑女,自己则往她手里塞了块芝麻糖,是今早赶集买的,脆得能咬出响。“你看,”他指着天边的风筝,“比去年那只飞得高多了,像真的蝴蝶在云里飞。”
哑女含着芝麻糖,甜味从舌尖漫到心里。去年此时,他们哪有闲心放风筝,地里的麦子刚出苗,得天天去浇水,小虎的布鞋磨穿了底,光着脚在田埂上走,脚底板都是泥,却总说“等麦子长高了,就有好日子过了”。如今麦子已经齐腰,风一吹像片绿海,他们终于能坐在溪畔,看风筝在云里游。
溪对岸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邻村的娃在捞蝌蚪,黑糊糊的小蝌蚪装在玻璃瓶里,像去年小虎给她捉的那瓶。那时他蹲在溪边捞了半天,裤腿全湿透了,瓶里却只有几只,说“明年让它们变成青蛙,帮咱捉害虫”,如今瓶里的蝌蚪早就变成了青蛙,在菜田里蹦得欢。
日头偏西时,风筝线收了回来,红布条上沾了些草屑,却依旧鲜亮。小虎把风筝折好放进竹篮,哑女则去收拾散落的麻线,忽然发现柳树上挂着个野蜂窝,小小的像个莲蓬。她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在这棵树下,小虎为了给她摘野蜂蜜,被蜜蜂蛰了好几个包,脸肿得像馒头,却举着小半罐蜂蜜傻笑,说“甜吧”。
“晚上做槐花饼吃?”小虎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今早看见村口的槐花开了,比去年的密。”
哑女点头,往他嘴里塞了块剩下的芝麻糖。糖渣沾在他唇角,像落了点碎雪。她看着远处的麦田,忽然觉得这春天的风,这高飞的风筝,都藏着日子的轻——像这刚放飞的蝴蝶,要经得住风的托举,线的牵引,才能自在地游弋,而身边这个人,就是那放风筝的线,牵得稳稳的,把寻常的日子,拉得越来越高远,越来越明亮。
往家走时,夕阳把溪水染成了金红色。小虎拎着竹篮走在前面,风筝的红布条在他身后晃,像跟着只小尾巴。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捏着根柳梢,新抽的嫩芽蹭着掌心,痒得她忍不住笑。她知道,明年的风筝会飞得更高,日子也会像这溪水,悠悠地淌,载着满船的春色,往更暖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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