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后的晒场空了大半,只剩几个麦秸垛蹲在墙角,像堆起来的金黄小山。哑女坐在垛边纳鞋底,麻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在午后的热空气里慢慢荡开。
“纳这么厚的底,打算穿到冬天?”小虎扛着捆新割的艾草从地头回来,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他把艾草往晾衣绳上一挂,绿色的汁液顺着绳结滴下来,在地上洇出小绿点。
哑女举起鞋底对着光看,针脚密得像麦芒:“给你做的,去年那双鞋底磨穿了,脚后跟总沾泥。”她低头继续穿线,余光瞥见他脚边的竹筐——里面装着几个刚摘的野桃,绒毛上还沾着草屑,比去年在山坳里摘的小些,却红得更透。
“尝尝?”小虎拿起个野桃在衣襟上蹭了蹭,递过来,“李伯说这野桃带点酸,配着新麦面馒头吃正好。”哑女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酸得她眯起眼,却看见他手里还捏着个,正往自己嘴里送,眉头皱得像朵收拢的菊花,惹得她直笑。
去年此时,他们也在麦秸垛旁歇脚,野桃刚泛红,小虎硬说“再放两天更甜”,结果等回去时,桃子全被鸟啄了洞,他心疼得蹲在地上数啄痕,说“明年一定早点摘”。如今筐里的野桃个个完好,他大概是特意守着树摘的。
“艾草晾透了就编成绳,”哑女擦了擦嘴角的桃汁,“去年的艾绳不够用,蚊子总往你耳朵边钻。”小虎正往麦秸垛上靠,闻言直起身:“我来编,你那手细,别被草叶割着。”他去年编的艾绳松松垮垮,烧起来总掉火星,今年却学得认真,手指捏着草茎绕圈时,指节都在用力。
蝉鸣忽然变密了,像是被太阳晒得发急。哑女抬头看天,云白得发亮,压得很低,远处的玉米叶卷着边,大概是要下雨。她起身往库房走:“把晒着的麦种收进来,别淋湿了。”
小虎也跟着起身,竹筐里的野桃晃出个滚到麦秸垛后,他弯腰去捡时,忽然“哎哟”一声——被麦秸里的硬茬扎了手。哑女赶紧跑过去,看见他掌心扎着根细麦芒,正往外渗血珠。
“跟个孩子似的。”她拉过他的手,用针尖小心翼翼挑出麦芒,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比去年厚了些,大概是割麦时磨的。小虎嘿嘿笑,另一只手往她兜里塞了个东西,是只用麦秸编的小蚂蚱,腿还能活动:“刚才编的,给你解闷。”
麦秸蚂蚱在兜里蹭着掌心,痒痒的。哑女把挑出的麦芒扔在地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雷声,闷闷的,像从地底滚过。“快收麦种!”两人手忙脚乱地往库房搬木匾,麦种在匾里晃出细沙似的声响,混着越来越急的蝉鸣,倒像在催他们快点。
刚把最后一块匾搬进库房,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麦秸垛上,溅起细小的黄雾。小虎拉着哑女往屋檐下跑,两人的鞋都沾了泥,像去年在雨里追鸡时那样,裤脚湿成了深色。
“这下艾草白晾了。”哑女看着被雨水打湿的艾草,有点可惜。小虎却指着院角:“你看!张婶家的鸡又跑咱家来了!”几只芦花鸡正躲在麦秸垛下,抖着羽毛,去年它们还怯生生的,今年倒像回了自己家,看见人也不躲。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水流成了帘。哑女从屋里抱出两捆干柴,小虎蹲在灶前生火,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被风吹得打了个旋。“煮点麦仁粥吧,”他说,“放把新摘的薄荷,比去年的凉快点。”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锅里的水慢慢泛泡。哑女往灶边的竹篮里捡野桃,忽然发现有个桃子上沾着根麦秸,大概是从麦秸垛后带回来的。她捏着麦秸看,忽然想起刚才他编的小蚂蚱,嘴角忍不住弯起来——原来日子就像这麦秸,看着普通,却能编出会动的蚂蚱,能垛成挡雨的垛,能在蝉鸣雨声里,把两个人的影子,烘得暖烘烘的。
粥煮好时,雨小了些,蝉鸣又起,却比刚才柔和了。小虎盛了两碗粥,往哑女碗里多放了勺糖:“酸野桃吃多了,中和一下。”哑女看着他碗里的薄荷,绿得发亮,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和他一起,听着蝉鸣雨声,喝着热乎乎的粥,看麦秸垛在雨里慢慢变沉,像藏了满肚子的、踏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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