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婆罗洲。
坤甸。
自伍廷芳与阿昌叔那次“友好”的拜访后,兰芳大统制共和国的旧都东万律,便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所笼罩。
荷兰人即将大军压境的消息,像雨季的瘴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这个百年华人自治体的每一个毛孔。
大唐总长刘阿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枯柴。
总厅之内,争吵声连绵不休,几乎要将这栋象征着百年基业的木楼屋顶掀翻。
“降!必须降!”
说话的是财政总管张敬亭,一个身材肥胖的商人,家族在坤甸经营着最大的米行和布庄。
“诸位,外有荷兰人的炮舰,内有金矿枯竭之忧,我们拿什么去挡?拿祖宗的牌位吗?那个太平洋渔业公司,背后是美国人,财雄势大。他们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但至少保留了兰芳的名号,也保全了我们在座各位的身家性命!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屁!”
对面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猛地站起,他是护卫队的副统领刘鼎,论辈分是刘阿生的族侄,
“张胖子,你收了那陈九多少好处?还有你家的生意早就和荷兰人勾勾搭搭,左右都是看人脸色吃饭,你当然想降!把那劳什子联合垦殖公司引进来,军权、外交、经济大权全交出去,我们兰芳还剩下什么?名号?屁!那就是个空壳子!我们这些人,以后都得看那什么公司董事会的脸色吃饭!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这种软骨头手里!”
“我兰芳立国,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罗公带着我客家儿郎不愿为奴的一口气!今日向一个华人总会交权,明日向荷兰人低头,与亡国何异?我刘鼎宁可带兄弟们死在东万律的城头,也绝不受此屈辱!”
“死?说得轻巧!”
张敬亭冷笑,“你刘鼎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可城内城外十几万客家乡亲呢?你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去死吗?你拿什么去跟荷兰人的克虏伯大炮斗?就凭你手下那几百杆连膛线都快磨平了的鸟枪?”
“死了也是堂堂正正的兰芳鬼!好过跪着当人家的狗!”
“你……你这是要让大家给你陪葬!”
一时间,总厅内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以降臣张敬亭为首的“主和派”,多是与殖民地贸易往来密切的商人和部分大姓宗族长老,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保全财富和地位。
而以刘鼎为代表的“主战派”,则多是军中宿将和一些坚守罗芳伯建国理念的老人,他们视兰芳的独立为主权,看得比性命还重。
刘阿生坐在主位上,听着两派的唇枪舌剑,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何尝不想保住祖宗基业?但伍廷芳那陆续送来的荷兰人军事和商业动向,像一块巨石,死死地压在他的心上。
“总长!您倒是说句话啊!”刘鼎急得双眼通红。
刘阿生疲惫地摆了摆手。“此事……容我再思量思量。”
金矿枯竭,贸易收入逐渐支撑不住,人心思动。
自己早就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将意味着兰芳的内部分裂与火并。他只能寄望于拖延,寄望于奇迹。
然而,阿昌叔从不相信奇迹。他只相信刀。
就在东万律的总厅里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兰芳共和国的外围,阿昌叔亲自指挥的、更为血腥的“整合”已经如火如荼。
距离东万律百里之外的打拉根地区,盘踞着另一支由客家矿工组成的武装公司——“和顺公司”。
和顺与兰芳同根同源,却因矿脉归属和利益划分,百年来摩擦不断。
在荷兰人眼中,他们都是必须被铲除的“华人匪帮”。
和顺公司的首领,人称“金眼张”的张泽信,此刻正享受着雨季难得的清凉。
他躺在竹楼的吊床上,由两个达雅克族的女奴为他捶腿。
他听说了兰芳的困境,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趁火打劫,吞并兰芳残余的矿场。
突然,一名亲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大……大哥!不好了!山下的堂口……都被人端了!”
张泽信猛地坐起:“什么人?是荷兰人的部队吗?”
“不……不是!”亲信喘着粗气,“是……是一群打着义兴旗号的烂仔!有快枪!”
“义兴?”
张泽信愣住了。南洋的义兴堂口多如牛毛,哪个有胆子敢动他?
他话音未落,远处的雨林中,骤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那声音清脆、连贯,绝不是他们手中那些老旧的单发枪所能发出的。
紧接着,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嘶喊声不绝于耳。
张泽信冲出竹楼,眼前的一幕让他肝胆俱裂。
只见山下的几个主要隘口,同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群头上绑着红布的汉子,正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砍刀,有长枪,但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人,手里竟然都端着崭新的步枪!
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在这群汉子之中,还混杂着一些个皮肤黝黑、眼神凶悍的打仔,他们手持转轮枪,行动如鬼魅,专门打哨兵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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