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打烊后的寂静，与几个小时前宾客盈门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洗洁精和残留的食物气味。只有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林枫坐在一张餐桌旁，面前摆着母亲特意给他留的、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他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父亲林国华坐在他对面，依旧拿着那份早已看完的报纸，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母亲李慧则在收拾着最后的碗筷，眼神不时担忧地在父子二人之间逡巡。
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林枫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凝滞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给自己勇气。
“爸，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餐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
林国华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但没有抬头。
李慧也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走了过来，坐在丈夫身边。
“什么事，小枫？是不是在学校遇到麻烦了？”李慧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华人母亲特有的关切。
“不是学校的事。”林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他握得有些温热，甚至边缘微微汗湿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推向父母。
“今天下午踢球的时候，梅斯俱乐部……就是那个法甲球队，他们的青年队球探，给了我这张名片。”
“梅斯俱乐部？”李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是纯粹的困惑，她显然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林国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终于放下了那份充当屏障的报纸，目光锐利地扫过名片，然后定格在林枫脸上。
“他邀请我，参加下周U17青年队的公开选拔试训。”林枫迎着父亲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成为职业球员的机会。我想去试试。”
“职业球员？”林国华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预料之中的风暴，终于来了。
“那不是胡话，爸爸。”林枫试图解释，“杜兰德先生，就是那个球探，他说我的传球很有特点……”
“特点？什么特点？！”林国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踢野球的特点吗？林枫，我跟你妈每天起早贪黑，经营这个餐馆，供你读书，是希望你将来能考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律师、医生、工程师！而不是去踢什么足球！那是不务正业！”
“老林，你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李慧试图缓和气氛，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胳膊。
“我怎么好好说？！”林国华甩开妻子的手，情绪激动，“你看看那些踢球的，有几个能踢出来的？万里挑一！多少人最后一身伤病，连饭都吃不上！我们华人家庭，讲究的是脚踏实地！你那个球探，谁知道是不是骗子？就算不是骗子，去了又能怎么样？你能保证被选上吗？选不上是不是又回来哭鼻子？然后功课也落下了！”
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林枫的心上。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在2000年，职业足球对大多数华人家庭来说，确实是一条看不见未来的险路。
“爸，我知道这条路很难。”林枫没有退缩，眼神异常明亮，那是融合了另一个灵魂的笃定，“但我真的想试试。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我感觉我能行。就这一次机会，让我去试一试，行吗？如果选不上，我保证以后安心读书，再也不提踢球的事！”
他给出了妥协的条件，一个看似给父亲，实则给自己的底线。
“感觉？感觉能当饭吃吗？！”林国华根本听不进去，他指着餐馆外漆黑寂静的街道，“你看看这条街，看看我们这间餐馆！这才是现实！足球是那些白人、黑人的运动，我们华人，要靠脑子吃饭！”
“踢球就不用脑子吗？”林枫忍不住反驳，“球场上的判断、决策、视野，都需要最顶级的头脑！”
“你……你还敢顶嘴！”林国华气得脸色发青，猛地站起身，“我告诉你，不行！绝对不行！下周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温习功课，哪里也不准去！”
说完，他不再给林枫任何争辩的机会，怒气冲冲地转身，径直走向通往二楼主卧的楼梯，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争吵戛然而止。
餐馆里只剩下林枫和默默垂泪的母亲。
“小枫……”李慧看着儿子倔强而又难掩失落的脸，心疼地叹了口气，“你爸爸……他也是为你好。这条路，太苦了，也太不确定了。”
林枫低下头，看着桌上那张孤零零的名片。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它，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知道，言语无法说服固执的父亲。尤其是在这个家，父亲拥有绝对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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