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与王介之分别后,崔?回到悦来客栈那阴冷的斗室,心头并非全然轻快。魏老赏识、墨韵书坊的契约固然是柳暗花明,但郑公子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一道潜藏的阴影,无声地沉在汴京喧嚣的底色之下。他深知,在这煌煌帝都,一步登天的幻梦远不及如履薄冰的谨慎真实。那幅《岁寒三友图》被他悬于陋室唯一的木柱上,松竹的清寒孤傲,梅蕊的暗香幽独,在此刻简陋的环境中,倒愈发衬出几分寒士的坚持。
清晨阳光刺破薄雾,崔?便离开了客栈。虽与墨韵书坊签了契,但润笔需待交活后方能结算,今日仍需在街市摆摊半日,为五日后搬离这廉租客店积攒资费——他需寻一个清净便宜的住处,以备考前数月心无旁骛地温书。大相国寺旁的僧寮精舍倒是清幽,可惜开销不菲。他想起书坊后巷似有几间安静出租的小院,租金适中,今日收摊便想去看看。
州桥依旧是人声鼎沸的中心。崔?寻了个昨日位置稍远的靠河埠头避风处铺开摊子。包袱皮上除了提前写好的两幅寓意吉祥的字幅(“家和业顺”、“平安喜乐”),他还额外铺开了几张裁剪整齐的素笺,旁边的小青石上压着一支特制的细狼毫,一方磨得溜光墨黑的砚台,以及几只分别盛有墨、靛青、赭石小碟——这是昨夜他特意问店家借了暖炉,耗了数支残烛才调制好的简易颜料。人物肖像费时耗力,更易招惹是非,原非他街头谋生的首选。然昨日魏老对其字的高度评价,令他心中那份源于襄水苦寒、浸润于诗书的骄傲微微探出了头。他思忖,若能借此显影,或可打开更广的门路,亦是对自身所学的一种证明。
日头渐高,行人如织。问津者多为寻常百姓,买对联图个新年吉利的居多。正当他凝神替一位老丈人书写家信时,一阵不同于市井嘈杂的环佩轻响与刻意压低的莺声燕语自身后传来。
“哎呀,快看,这儿还有个卖字画的!”
“这位置倒僻静些…”
“咦,这字写得真好,怕不比府上先生差呢?”
“呀!快看!他还带了颜料!”
崔?闻声,搁下笔,转过身来。只见七八个身着素净棉裙、外罩各色锦缎半臂坎肩、梳着整齐双丫髻的少女,正簇拥着一个年纪稍长、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站在摊前几步远的地方。这群女子容貌皆在中等之上,行动间规矩谨慎,却掩不住少女的活泼好奇,目光大胆地在摊子上游移。为首那女子穿着湖蓝色缎面半臂,耳垂缀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珰,皮肤白皙,五官颇为清秀,尤其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此刻带着几分探寻与犹豫。其身侧和身后的女孩们皆安静下来,显然以她为首。她们是某座高门贵第府邸的丫鬟婢女,趁着主人去寺中上香或听讲,得空出来逛逛。
崔?心头微动。这阵势不像寻常买字画的主顾。他微微颔首示意,未曾言语,只将目光投向那为首的女子。
湖蓝色衣衫的女子目光落在崔?摊开的那几张素笺和颜料碟上,又仔细看了看他昨日写好的字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明显的意动。片刻的踌躇后,她上前一步,福了一礼,声音清晰但不失矜持:“这位相公,打搅了。婢子见相公文墨俱佳,尤其这笔墨设色似乎精研于此道。冒昧请教,相公可擅长人物……绘真容?”
崔?平静回礼:“略通一二。不知小姐需要画什么?”
“不敢称小姐。”女子忙又福了一礼,“婢子贱名素琴。不知……不知能否请相公费心,替婢子绘制一幅小像?”她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强烈的恳切,白皙的脸颊因紧张和期待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语气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不拘尺寸,肖像即可,要……像真些。”说完又飞快补充,“润笔相公尽管开口,婢子自有私房,定不敢让相公白白劳神。”
要求画像,且由丫鬟提出来,这在街头实属罕见。丫鬟的月钱有限,她们所求不过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一张精心绘制的肖像,对她们而言是颇为奢侈的物件。崔?心中虽有疑惑——她为何如此亟需一张画像?是为赠于心上人?还是别有所求?——但他注意到这名叫素琴的女子言辞恳切,眼神清明,举止进退有度,非是轻佻孟浪之徒。更有一处触动了他:她眼中那份深藏的倔强,在羞涩之下隐隐透出,与寻常畏缩的丫鬟气质迥异。
崔?沉吟了一下。画像费时,半个时辰已是极快,这在人潮涌动又可能滋事的州桥街口并不算明智。然而,眼前的素琴,那份难以言喻的渴求和她眼中那份特别的倔强,让他心中那杆名为“才情”与“好奇”的天平微微倾斜。他点头:“可以一试。”
素琴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连忙又行一礼:“多谢相公恩许!还请相公动笔!”她示意身后的同伴稍稍散开一些,遮挡住部分路人视线,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襟发饰,在崔?指定的那块铺了张洁净垫布、略高出地面的平整石板边缘端正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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