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慢慢动了,从门缝里挤出半个身子。脸白得像纸,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却红得吓人,像两团血火,直勾勾地盯着他:“老根,你借的是我的寿……”
“秀兰,你听我说……”赵老根刚要伸手,那影子突然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衣柜里传来细碎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里发酸。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原本干瘪的皮肤竟鼓了点,手腕上的青筋也没那么吓人了——马先生没骗他,这寿衣真能借寿。
可他后半夜再也没睡着,总觉得黑暗里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天亮时,他发现窗台上多了朵小白花,是秀兰生前最喜欢的指甲花,可这季节早就谢了。
第三夜是关键,马先生说,这晚得在寿衣领口缝块最亲的人的布,才能把阴寿彻底“钉”在自己身上,不然过了子时,借来的寿就会跑掉。赵老根翻箱倒柜,找出个红布肚兜,是孙子赵小乐满月时穿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还带着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找出针线笸箩,穿针引线时,手竟不抖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线穿过布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旁边吹气。缝完最后一针,他打了个结,刚想喘口气,寿衣突然“呼”地鼓起来,像是有个人钻了进去,把他裹得紧紧的,勒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老根,你要借谁的寿?”秀兰的声音又响了,这次就在他耳边,带着股刺骨的寒气,“是我的,还是小乐的?”
赵老根猛地睁眼,看见秀兰就站在炕前,红棉袄上沾着黑褐色的泥,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她手里攥着小乐的肚兜碎片,眼睛里的血水流了下来,滴在衣襟上:“你以为借的是死人的寿?马先生骗你的!穿寿衣借的是活人的阳寿,你缝了小乐的布,就是要拿小乐的命换你的!”
“不可能!”赵老根挣扎着想脱寿衣,可那布料像长在了身上,怎么扯都扯不开,反而勒得更紧,勒得他骨头生疼。他看见自己的手在变,皱纹慢慢舒展开,皮肤也有了血色,可胸口却越来越闷,像是有只冰冷的手在攥他的心脏。
“建军在邻村出事了!”院外突然传来邻居王二婶的喊叫声,那声音慌里慌张的,“建军被车撞了!快来人啊!”
赵老根浑身一僵——马先生说过,借寿的引子若是有血光,借寿就会“偏”,阴寿接不住,会先吸最亲的人的阳寿。建军是他儿子,是小乐的爹,可不就是最亲的人?
他疯了似的往门外跑,寿衣的下摆被门槛勾住,差点把他绊倒。刚到院门口,就看见几个人抬着块门板过来,赵建军躺在上面,额头上全是血,把半边脸都染红了,人事不省。
“咋回事?”赵老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不知道啊,”抬门板的李大叔喘着气说,“刚才建军突然从他岳母家冲出来,说要回家拦着你,嘴里还喊着‘别穿寿衣’,没看路,被辆过路的三轮车撞了……”
“爹!别穿那寿衣!”赵建军突然睁开眼,气若游丝地指着他的胸口,血沫从嘴角涌出来,“马先生是骗子……我刚才听岳母说,他去年在邻村也给人出这主意,那家老头穿了寿衣,结果孙子半夜没了气……他说借寿要……要拿亲人的命抵……”
赵老根低头看自己的寿衣,领口缝着的肚兜布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像是渗了血,还在慢慢往布料里浸。他突然感觉喉咙发紧,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来,咳出来的不是痰,是血——鲜红的血,和建军头上流的一样,滴在蓝布寿衣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老根,你欠我的,欠建军的,欠小乐的,都得还。”秀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他回头看见秀兰抱着小乐,小乐闭着眼,小脸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发青,像是没了气。
“小乐!”赵老根的心像被剜了一下,他想冲过去,可腿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消失,皮肤又变得干瘪,皱纹像潮水似的涌回来,胸口的疼比之前厉害十倍,像是有把刀在里面搅。他倒在地上,看见寿衣从自己身上滑下来,轻飘飘的,慢慢飘到秀兰身上。秀兰穿上寿衣,脸色竟变得红润,像活人一样,她抱着小乐转身走进了屋里,嘴里还哼着小乐常听的童谣:“月光光,照厅堂,宝宝睡,快快长……”
邻居发现赵老根时,他已经没气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吓人事,手里攥着半块染红的肚兜布。屋里的寿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尾,针脚还是歪歪扭扭的,像是没人穿过。
后来赵建军醒了,额头缝了七针,没什么大碍。小乐也没事,只是那天下午睡了很久,醒来后说梦见奶奶了,奶奶给他糖吃,还说要保护他。
只是从那以后,小乐总说,夜里能看见奶奶穿着蓝布寿衣,坐在床边给他讲故事。讲完故事就摸他的头,手凉凉的,说:“小乐的阳寿,奶奶替你守着。”他娘偷偷往屋里看了几次,什么都没有,可小乐说得真真的,还能说出寿衣上盘扣的样子——那是赵老根亲手拧的,除了家里人,没人知道。
而赵老根的坟前,总放着一件蓝布寿衣。村里的孩子路过时,说风一吹,寿衣会轻轻飘起来,像是有人在穿,还能听见“沙沙”的声,像有人在缝东西。
村里的老人说,那是赵老根在找寿衣,想再借一次寿。可他不知道,借出去的寿,从来都还不回来,欠下去的命,总得有人还。就像秀兰,她用自己剩下的阴寿,替小乐挡了那场灾,往后的夜里,她穿着那件借寿的衣,守着孙子,也守着那个永远还不清的债。
有时候赵建军去上坟,会看见寿衣上多了几针新线,把之前歪歪扭扭的针脚补得整整齐齐。他知道,那不是爹缝的。风掠过坟头的槐树,叶子簌簌落,像谁在叹气,又像谁在轻轻哼着那首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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