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京城笼罩在破晓前的青灰色调中,打更人衙门那对威严的石狴犴在熹微晨光里显露出冷硬的轮廓。苏明远踏着青石板路上未干的露水,独自一人从侧门回到了衙门。他身上那件青灰色的缇骑服下摆,沾染了几处难以察觉的泥渍与暗色水痕,那是鬼鼠巷废墟与深夜刑房共同留下的印记。尽管彻夜未眠,接连经历了潜入侦查、反杀埋伏、审讯要犯的高强度行动,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步伐沉稳,唯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丝收敛到极致的疲惫。
衙门内已开始苏醒,各房陆续点亮了灯火,灶房方向传来隐约的动静与食物香气。当苏明远穿过前院,走向位于东北角的刑房大院时,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守在刑房大院月亮门下的两名值守缇骑。这二人是刑房的老人,修为虽只是炼皮中期,但资历颇深,平日里对苏明远这位的副使,表面客气,眼底却总带着几分审视与疏离。但今日,当苏明远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尽头时,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另一人则几乎在同时,将原本有些随意的抱臂姿势改为垂手肃立。待苏明远走近,两人齐刷刷地拱手,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捷和标准。
苏副使!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苏明远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还礼,目光平静地从二人脸上扫过。他清晰地看到,对方眼神中以往的审视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热切。他心中了然,昨夜鬼鼠巷的战果,显然已如同插上翅膀,在衙门这个信息流转极快的封闭体系内传开了。生擒一名炼筋境匪首,这等军功,足以让任何人的地位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踏入刑房大院,这种变化更为明显。院子里,几名书吏正抱着卷宗匆匆行走,看见他,纷纷停下脚步,侧身让到路边,躬身行礼。一位管着武库钥匙的老司吏,平日里因资历老而对年轻缇骑不甚客气,此刻却主动迎上两步,脸上堆起罕见的笑容:苏副使,早!您可是为昨夜案子的缴获兵器来登册?库房早已备好,随时可办。
苏明远依旧谦和回应,将功劳引向许大人和同僚。但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重量已与往日截然不同。这不再是对于一个运气好的年轻人的好奇,而是对于一位凭实实在在的军功站稳脚跟的强者的认可与……衡量。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辰时二刻,许七安亲随的到来。
那亲随并非寻常衙役,而是许七安从边军带回来的老卒,修为已至炼筋后期,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许七安,对衙门内其他官员都不假辞色。他直接走到苏明远处理文书的值房外,并未入门,而是站在门槛外,用那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平稳说道:苏副使,许大人有请,此刻,签押房。
和签押房这两个词,让值房内其他几名正在整理卷宗的司吏动作皆是一顿,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非升堂、非例会时间,被单独召见至签押房,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苏明远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袍,沉静地应道:有劳,这便去。
跟随亲随穿过数重院落,来到许七安那间独立僻静的签押房外。亲卫推开门,侧身让开。苏明远迈步而入,房内情景映入眼帘。
许七安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但案前却已坐了三人。左手边是刑房的刘副总旗,一位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的老刑名,指尖正无意识地点着膝盖;右手边是缉捕房的赵副总旗,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而在靠窗的紫檀木圈椅上,坐着主管密档、素有活卷宗之称的孙司吏,他须发皆白,正捧着一杯热茶,雾气氤氲了他那副厚厚的水晶镜片。
这三人,皆是打更人衙门内真正握有实权、资历深厚的人物。平日的例会,苏明远只有站在堂下回话的份,而今日,他却被召来,与这三人同处一室。
来了。许七安抬起眼,目光如常般沉稳,指了指案前空着的一张椅子,
这一个字,让刘副总旗点着膝盖的手指微微一顿,赵副总旗的目光在苏明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孙司吏则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浮叶。
苏明远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姿态不卑不亢。
将昨夜之事,详细说说,特别是缴获的物件和口供。许七安言简意赅。
苏明远早有准备。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扁平物件,解开系绳,露出里面三块黝黑沉黯、刻着诡异符文的令牌。他将令牌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案上,发出的一声轻响。
此乃从匪首身上搜出的地宗身份令牌。他声音平稳,开始叙述。从发现暗哨、将计就计、反杀埋伏,到搜查地窖、发现暗格、起获铁盒,再到审讯重伤匪首所得的零碎信息,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他并未夸大自己的作用,反而多次强调赵虎的勇猛、钱猛的悍勇、孙毅的细心以及众缇骑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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